王尧:命悬一线的饥饿体验
2015-07-25 07:24 抚顺7000 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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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悬一线的饥饿体验王尧从小到大,我就挨过一次钻心透骨的饿。尽管就这么一次,但足以让我铭心刻骨、心有余悸,真正领略了饿的滋味究竟有多难受,“饿”这个字眼有多么可怕。尽管我的感受可能比起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们、或更远的饥荒年代里的前辈们体验的严酷程度差得多,但希望“窥一斑而知全...
从小到大,我就挨过一次钻心透骨的饿。尽管就这么一次,但足以让我铭心刻骨、心有余悸,真正领略了饿的滋味究竟有多难受,“饿”这个字眼有多么可怕。尽管我的感受可能比起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们、或更远的饥荒年代里的前辈们体验的严酷程度差得多,但希望“窥一斑而知全豹”,让我们的孩子们懂得每一粒粮食对于人的生命有多么珍贵,餐桌上的浪费是多么不可原谅。
1979年的夏天,15岁的我正在二中读六年级,爸爸当时刚从农村下放回来,是二中的语文老师兼九年级的班主任。一个周末,爸爸雇了一台大客车,组织他任教的九年三班全体学生到鞍山的千山去旅游。那时候只有星期日休息,爸爸确定的是星期日早晨出发旅游,当天就回来,第二天的星期一还要上学。那时我们跟晚回城的爸爸分别了好久,好不容易全家又团聚到一起,爸爸要千方百计弥补跟孩子分别了几年的父爱的缺失,就把我也带上了。
爸爸的学生们都是大我好几岁的哥哥姐姐,他们宽容地允许了班主任爸爸让儿子“借光”的旅游。这是我随父母下放回城后第一次出门旅游,可千山的景点至今对我来说模糊不清,原因是一个“饿”字,把这次旅行变成了我极其艰难和危险的一天。
旅行的头一天晚上,我就兴奋得两眼放光,坐立不安,晚上在床上左右折腾睡不着,还时不时的起夜,翻腾枕头下压着的白衬衣、蓝裤子,看看床脚下那双用白粉笔刷得干干净净的小白鞋,生怕下地踩上给弄脏了。这一宿直到下半夜才朦朦胧胧合了一会眼睛,没到5点就被爸爸叫醒了,迷迷糊糊起来穿上了衣服,洗了把脸,把自小就留起的“小分头”梳得铮亮,根本吃不下妈妈做的早饭,也不顾妈妈递过来的槽子糕、栗子羹,只任性地揣起妈妈头一天买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包,就高高兴兴地跟爸爸到了榆林2路车站,跟学生们会合后就登上了等候在那里的大客车,往千山进发。
忘记了车开了多长时间到的千山,反正一路上大睁着双眼看着沿路的原野、树林、公路和城镇村庄,带在身上那个面包被我像吃零嘴似的,不知不觉被连揪带咽地消灭了,心情的兴奋劲就像火车的惯性一样势不可挡,也没觉得饥饱。到了千山,随着爸爸和学生们到各个景点游玩。只记得当时千山非常险峻,山路九曲回廊,山高坡陡,爬得汗流浃背,汗流得几乎脱水了。至于景点,只能用“奇峰”、“怪石”、“林海”、“古庙”、“千山大佛”、“老君殿”这么几个似是而非的字眼来代替,记忆已被接下来剧烈的饥饿感删除掉了。
大概到过了午饭的时候,所有的景点都已看完,爸爸就组织学生们返程了。在回程的路上,坐了快两个小时车,那块小面包提供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兴奋劲一过,我的饿劲儿就猛的上来了,胃口空荡荡的难受,而且瞬间就进入到饿得几近晕眩的状态。但我告诉自己,爸爸是这个班的老师,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给他丢脸,不能当着这么多学生喊饿、要吃的。我就在这种状态中挺过了一个半小时,也把这个过程的煎熬牢牢地记了下来。
“饿”,究竟是什么滋味?人如果饿到了极点,完全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
浑身颤抖冒着冷汗,好像生命正在一丝丝被抽走
本来早起空腹没吃饭,又一路奔波到千山,全靠虚劲儿吊着精神头。爬山、观景就出了不少汗,这时我身上又不住地流着冷汗。先是披雨一样,就像旅途的燥热没过劲儿似的,但渐渐的,身上流的汗变成从脊背、额角渗出的汗珠,而且冰凉,让身体直打寒战,不住地哆嗦着,好像随时就可能倒下去。好在大客车不住地颠簸,我暗暗咬紧牙关挺着,身子随着大客车的颠簸起伏颤抖着,左手紧握着座椅的把手,抬着沉重又有些轻飘飘的右手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不让爸爸和身后座位的学生看出来。只希望客车快点抵达抚顺,让我撑到下车找到一个饭店马上吃上点东西,客车的速度对我来说好像就是为我的生命而赛跑。
意识模糊不清,渐渐开始出现错觉
饿到了极点,你会渐渐从现实中坠入到似梦非梦的感觉里。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忽然对自己为什么到这里,甚至对身边所有人的面貌、举止都开始感到奇怪,好像你生来第一次观察到人这种动物似的,感到他们非常陌生。我那时就是这样,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暗暗地狠掐大腿、手哆嗦着摸着客车的扶手、车窗玻璃等对身边触手可及的物体找到自己的存在感,提示自己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告诉自己这是饿的,不断提示自己不能崩溃。
头重脚轻,控制不了身体平衡
饿到了极点,人的脑袋就变成身体最重的一个部件了,脖颈难以支撑脑袋的重量,头会深深地垂到胸前无力抬起。头脑、四肢、身体就像包裹在意识之外的一层层厚厚的外壳,感觉自己的四肢肿得就像重重的棒子,抬起来要费尽力气。就像只有残存的意识封闭在一座密不透风的碉堡里。自己的头脑指挥四肢不再那么自信,站起来也怕跌倒,行走也战战兢兢。
狂躁心烦,胸膛倒海翻江快要爆发
车上,游兴未酣、意犹未尽的学生们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唠个不停,班级的“淘气包子”还相互打闹,文艺委员还组织全车的同学一首接一首地唱歌,车里分外热闹、嘈杂。而我听着歌声、谈笑声却有想哭的感觉,被吵得心烦狂躁,心“咚咚咚”地狂跳,就像要蹦出嗓子眼儿,恨不得高喊一声“别唱了,求求你们了!”。
我真希望爸爸感觉到我的异常,但爸爸背对我坐在发动机盖子上,一路上紧盯着司机,一直在跟司机唠嗑,生怕他困倦走神,无暇顾及我。跑这么远的长途,爸爸又是班主任,如果出了事,这一车的学生怎么办?
“一餐斗米”,胃口好像《西游记》里弥勒佛的布袋
谢天谢地,在“命悬一线”的煎熬中,客车进了市区,爸爸也长出了一口气。车快开到百货大楼的2路汽车站时,我向爸爸要了5块钱,谎称买《新华字典》,在爸爸狐疑、关切的目光中一步一顿地下了车。等客车开走了之后,我极力稳住身体和步伐,两脚像踩着棉絮一样,走向车站附近的一个小饭店。进去后只看见饭店里熙熙攘攘的人们拥挤着乱成一团,或高举着盘子和饭碗从卖饭的窗口走向桌子,或排着队往前买饭,只看见人们的表情是在张嘴嚷嚷,耳鸣不止让我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拧开饭店里的自来水开关,用哆嗦的双手洗了脸,让神智清醒一些,把嘴凑到水管嘴上大口喝了几口水,踉跄着扑到窗口递过钱。那一次,15岁的我整整吃了10张厚厚的春饼,还卷着一盘炒酸菜,又吃了一大碗大米饭,一碗蛋花柿子“甩袖汤”。我的胃口就像《西游记》里弥勒佛的小童妖怪偷用的布袋,“海纳百川”、风卷残云。
饥饿引发的感慨
我这次极度饥饿的状态,完全是人在失去知觉前最后的状态。它让我想象到孤身与日寇周旋,胃里只剩下树皮和棉絮的东北抗联杨靖宇将军是以怎样的毅力在冰天雪地里跋涉,是什么力量支撑他与几百名日寇和汉奸最后决一死战,也想象到了在共和国建国之初“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年代里,我们父兄长辈的日子是怎样的艰辛。尽管自己未曾经逢这些日子,但完全可以想象在极度饥饿中挣扎的人们,在怎样的煎熬中经受着生死考验。那些忍着饥饿挺立在边疆哨卡的军人、挺立在车间机床前加班加点的工人、在无人知晓的边陲研制“两弹一星”的元勋、站在讲台上授业解惑的教师、在手术台上救死扶伤的医护人员,以及千千万万“勒着裤腰带”奋力工作的劳动者,他们的身影是多么伟岸,他们的脊梁是多么坚强!
现在有时到乡下去,农村2、30岁的年青人基本都到外面的世界去寻觅五光十色的精彩,面对着吞噬了耕地的高楼大厦,去追寻也许真实、也许朦胧抽象的理想去了。土地虽然不再萎缩了,但农村的劳动力人群几乎都是50岁上下的中老年人,只有他们还秉承着“民以食为天”的古训,忠实地沿袭着祖祖代代“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获取大自然的恩赐,把粮稻黍米送到天下粮仓,送到芸芸众生的餐桌上,送到人们的血液和生命里。
在老迈的他们再握不住锄杆的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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