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稿本,我们已经见不到了。我们所能见到的是反复传抄的各种抄本,这些抄本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尽管如此,我们仍可屡出大致的脉路来。
《红楼梦》早期版本有名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又有名曰《石头记》,又有名为《红楼梦》者。现在的十二个早期版本中,甲戌、己卯、庚辰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王府、戚宁、戚沪、郑藏题名“石头记”,甲辰、舒序、杨藏题名“红楼梦”。已经遗失的靖藏本也是名为《石头记》。列藏本卷首无题名,回前题名为“石头记”;有的名为“石头记”或“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可回前目后,仍有《红楼梦》字样。己卯本三十四回末有“红楼梦三十四回终”,列藏本第十回回目前题“红楼梦第十回”,又有三回之未分别题写着:“红楼梦卷六十三回终”,“红楼梦卷六十四回终”,“红楼梦卷七十二回终”,其中第六十四回卷前从杨藏本,题曰:“红楼梦稿”。郑藏本书口题《红楼梦》。
我们原以为《红楼梦》有两个流传系统,一个是曹雪芹手稿《石头记》系统,一个是脂砚斋自批用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系统。可是,《石头记》系统文本有脂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系统文本脂批更多,《红楼梦》系统文本也有脂批,证明他们之间有密切的关联。仔细研究脂批,发现这些脂批大多是抄到文本上去的。有的文本抄得多,有的文本抄得少,甲辰本还有意删掉脂批。批语的纪年有晚于文本底本的,如甲戌本有丁亥批,有甲申批。有的脂批一条分解为两条,有的脂批两条合成一条,这都是版本流传时间太长,辗转反复抄录所致。如果是两条线流传,即作者和批者各一个版本流传,形成“石头记”和“脂批本”两个流传版本,那么脂批中,一些涉及指导更改文本内容的脂批又如何解释。如果一个版本流传下来,怎么又分别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石头记”和《红楼梦》?在搞清这些问题之前,我们首先对“对清”与“定本”两个名词做些探讨。
第一节 “对清”、“定本”的概念内涵
七十五回庚辰本回前有“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的批语。己卯本有“己卯冬月定本”,庚辰本有“庚辰秋月定本”的版本标识。这些有关《红楼梦》版本流传顺序的时间记录,是研究《红楼梦》成书过程极其重要的文字资料。
在研究“对清”“定本”的概念上有不同的解释。
“对清”就是抄本同底本对清,人们对此点的理解没有什么异议。问题是郑庆山先生将对清的时间定为乾隆丙子本形成的时间,认为其是《红楼梦》成书于乾隆甲戌之后,乾隆己卯、庚辰之前的一个稿本。这就值得商榷了。在“定本”的认识上,冯其庸先生认为所谓“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是指曹雪芹己卯年(乾隆二十四年)的冬天改定的稿本和庚辰年(乾隆二十五年)的秋月改定的稿本。
在胡适先生的无充分根据的推定《红楼梦》文本和批语中的纪年都是乾隆纪年的基础上,来理解郑庆山和冯其庸两位先生的观点是比较合理的,但又不完全合理。“对清”的稿本可以是改定的,可能是合成稿(百纳稿),也可能没有任何改动的稿子,这三类稿本重抄时,都要对清。如是改定稿本的重抄本,可以根据纪年定为“丙子本”,如是百纳、合成本就不能称为“丙子本”。没经改动本子的抄本,也不能称其为“丙子本”。郑先生在没有弄清底本情况的前提下将“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定为“丙子本”是有失偏颇的。郑先生是考虑到甲戌本与四阅评本之间应该还存在一个本子,但又没有时间记录可依,故推出了“丙子本”。实际上“丙子本”是不存在的。四阅评本就是郑先生讲的稿本层面的“丙子本”。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是某一个人抄了一本《红楼梦》,同底本对清无误的标记。就这么简单。但是,这个本后来又经过同一书主在庚辰年的整理,变成了“庚辰秋月定本”。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同“庚辰秋月定本”同出现在我们称为“庚辰本”的本子上。即庚辰秋月定本是在乾隆二十一年对清的本子基础上,进行了整理和加工。《红楼梦》的稿本流传到乾隆初年,已经是残缺不全各不相同的本子,书主为了得到一个很好的本子,就要对清当时流传的多种能收集到的版本,对自己拥有的本子进行充实,书主终于在庚辰年秋月整理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后四十回定本,这就是现在被称作“庚辰本”的《红楼梦》。
关于“庚辰秋月定本”的整理方式,冯其庸先生在其《论庚辰本》中讨论得很清楚。摘录如下:
一是径改,即直接在抄本上。这种方式又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将原字涂改为某字,另一类是将原字点去,在旁边改上新的字或词,第三类是在原句旁勾添上某些字或词。
二是贴改,即在过录的已录本上用小纸片贴上某字或词或句,将改后的字、词、句写在纸片上,这样的贴改之处全书很多。
三是夹条改。这类状况是因为改上去的文字较多,不是简单的勾改能解决的,因此将增添的文字写成小纸条夹入或贴在页上。冯先生还查看了北京图书馆收藏的已卯本。这个本子还保留着六张小条。这六张小条记录的文字的增文,有的被抄入已卯、庚辰本,有的没有抄入。前四张小条是他本有的,而已卯,庚辰本没有。第五张小条“‘此曰亦非正文’至‘诗云’一节是楔子,须低两格写。”是指示抄者抄写时注意行款。第六张小条已卯、庚辰本照抄无误。
冯先生看到的这六张小条的情况正是那个时期书主们整理《红楼梦》文本的真实情况。前四张小条,其目的是准备在下次抄写的过程中,加入这些字条内容。第五张小条,也是有意提示再抄时注意文稿的行款。某人得到一本《红楼梦》抄本,在欣喜若狂的同时,千方百计寻找他人手中的抄本。进行对照,整理。将自己抄本中的错字及散佚的内容逐条修改补充。这显然不是曹雪芹所为,自己创作的作品,显然不需要依据不同版本再进行整理。冯先生对庚辰本整理方式的研究,首次为我们认识乾隆时期书主整理、传抄《红楼梦》的全过程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己卯冬月定本同庚辰秋月定本一样,也是书主整理本。这两个本子在这段时间里为同一个书主所有,书主为整理出一个更好的本子,在己卯年冬月审定己卯本的前四十回作为再抄本的底本,所以称其为“己卯冬月定本”。在庚辰年秋月又审定庚辰本的后四十作为再抄本的底本,故称为“庚辰秋月定本”。可惜的是,我们没有见到己卯本的前四十回和庚辰的后四十回的合成本。
冯先生对己卯、庚辰本的研究是很细的。但是,冯先生认为“庚辰秋月定本”是照己卯本过录的,不是参照乾隆二十一年对清本和其他抄本增入庚辰本所没有的文字,这说明他仍然没有跳出胡适先生的乾隆纪年的圈子,依然认为曹雪芹正在增删的本子,书主是得不到的。殊不知《红楼梦》抄本传到此时已长达八十余年,正因为传抄时间太长,版本残损,漫漶严重,缺字、少句、缺章少题的情况比比皆是。书主出于爱惜《红楼梦》的心理,如同舒元炜序中讲的状况一样,多方求借抄本进行比对补录、整理才会出现“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如无需校对、整改,也就没有“定本”一说,此定本同“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对清”一样,是抄本和整改本的记录。“庚辰”、“己卯”并不是康熙朝曹雪芹增删《红楼梦》的时间记录。“甲戌本”是现有《红楼梦》最早的底本的过录本。甲戌本上并没有“定本”这样的标识。甲戌年曹雪芹已完成增删全部《红楼梦》一百一十回的大作,只是用“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来说明文本已形成定稿,可以进行“重评”。并没有“对清”“定本”之类的标识。
综上所述“对清”只是抄本的一次对清,没有稿本层面上的意义。“定本”是对不统一的版本进行整理后的标记,并没有曹雪芹增删稿本过程的时间意义。“乾隆二十年五月初七日对清”、“己卯冬月定本”、“庚辰秋月定本”分别是乾隆二十一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书主抄录和整理《红楼梦》文本的时间记录,而非曹雪芹增删《红楼梦》过程的时间记录,这一点十分重要,搞不清楚,就会误入胡适先生的乾隆纪年的陷阱,越陷越深,百思不得其解。 由于乾隆朝不同的版本相互参照抄补,加之胡适先生乾隆纪年的限制,有人对甲戌、己卯、庚辰三脂本产生了程前脂后的误判。实际上程伟元、高鹗在程甲本、程乙本序中谈到版本的情况,足以证明不是程前脂后,而是脂前程后。
第二节 版本的源流
从稿本的层面上讲,甲戌本是目前我们已知的最早稿本的过录本。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创作过程的本子,都已荡然无存了。甲戌年定本的本子也见不到了,我们只能见到甲戌年定本的过录本,即我们目前所见到的甲戌本。
甲戌本残存十六回,无目录。四回一册,共四册。每册回首题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刘铨福认为有八卷。或曾两回一册,后经重装,或刘铨福看到的是三十二回本。
认为甲戌本是目前已知的《红楼梦》中最早的版本是有根据的。它比其它版本多出许多内容。如“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开卷凡例五条并附七律一首,第一回僧道与石头对话四百二十九字都为甲戌本独有。此本又过录许多脂批,至关重要,具有史料价值。
脂批与文本的关系紧密也证明甲戌本底本要早于其它各本的底本。如第五回甲戌本回目是:“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第二十七回甲戌本有畸笏的批语:“‘开生面’,‘立新场’,是书多多矣。”庚辰本批语:“‘开生面’,‘立新场’,是书不止《红楼梦》一回。”己卯、庚辰、梦稿本的回目是:“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王府,戚序、舒序本作“灵石迷性难解仙机,警幻多情秘垂淫训”。甲辰、程甲本作“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独有甲戌本回目与脂批相合,说明此本的底本要早于它本。
第八回甲戌本的回目也是如此,回目是:“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轩”。第十九回畸笏有批语:“‘玉生香’是要与‘小恙梨香院’对看,愈觉生动活泼。”己卯、庚辰、梦稿是:“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甲辰、程甲作“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王府、戚序作“拦酒兴李奶母讨厌,掷茶杯贾公子生嗔”。舒序本、列藏本与甲戌本回目有几个字的不同。甲戌本又独异与各本,同脂批相合,而它本都异于脂批。可见,甲戌本要早于它本。甲戌本抄成于乾隆年间,脂批也是这一时期过录上去的。脂批虽是晚过录上去的,但并不影响甲戌本的祖本地位。
甲戌本是脂砚及其朋友畸笏叟、梅溪、松斋、棠村等在重评阶段的一评本的过录本。二评本、三评本是不存在的。因为一、二、三评都评在一个底本上,不是每评必抄。四评本是除甲戌底本以外的一切版本的祖本。 畸笏叟在丁亥年抄阅做批的本子是四阅评本,相当于郑庆山先生说的“丙子本”的地位。此本我们已见不到了,它的存在形式,便是我们所见到的抄成版本各异的本子。
四阅评本分别以立松轩本《石头记》、《红楼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三个系统分别流传。到乾隆二十五年前后,由于版本的整理和相互传抄;版本状况出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已很难分清版本的先后。
康熙戊子年,立松轩抄成立松轩本并进行评批。立松轩本即靖藏本的底本。此本也具有四阅评本的特征。缺凡例,缺有关吴玉峰、脂砚斋的两句话,缺僧道同石头对活的五百余字。立松轩改书名为《石头记》,保留了那些从风格到内容都与现存甲戌、己卯、庚辰等各本迥异的回前回后诗、词、曲,增写了明显有骈骊句式特征的批语。此本是戚序本、王府本、靖藏本的祖本。
有人说靖藏本存有僧道同石头对话的五百余字,根据是靖本有一条批语是批在这一页上的。我们知道,甲戌、己卯、庚辰三本的批语都是乾隆年间整理后抄在文本上的,靖藏本的批语也是后抄在文本上的,而且批语的抄写错漏百出,甚至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凡例的批语靖本没有,那条有关僧道和石头对话的批语很难证明靖本有这五百余字。再则我们知道靖本底本的后代为戚序本和王府本,此两本都缺那五百多字,可证其祖本也是缺这些字的。这样靖本底本就无法靠近甲戌本的底本,只能是四阅评本的子本。其版本特征也同四阅评本是相一致的。
靖本应是立松轩本的传抄本,他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他提供了曹雪芹壬午除夕去世的时间,提供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有“遗簪”“更衣”的细节,提供了贾芸仗义探庵和妙玉流落瓜州渡口等后三十回佚稿的一些回目和情节。
立松轩与曹雪芹脂砚斋、畸笏叟等人是相熟识的。第五十回戚本有立松轩批:“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傀儡,画一幅《行乐图》,铸一面《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谅,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这里“作者已逝”当指曹雪芹去逝,“圣叹云亡”当指脂砚已去世。立松轩是知道这些人去逝的。靖本第十八回:“大族之败,必不致如此之速;特以子孙不肖,招接匪类,不知创业之艰难。当知瞬息荣华,暂时欢乐,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岂得久乎?戊子孟夏,读《虞〔庾〕子山文集,因将数语系此》。后世子孙,其母慢忽之”。“戊子孟夏”为康熙四十七年(1708),曹雪芹故于壬午年除夕(1702),脂砚去逝时间应在壬午与丁亥年(1707)之间。畸笏叟有批:“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宁不痛杀!”(靖本)可证脂砚在曹雪芹壬午去逝之后,丁亥夏之前这段时间去逝的。戊子年(1708)在丁亥四阅评本成书的后一年,立松轩知道曹雪芹、脂砚去逝从时间上相合的。如此戊子为乾隆戊子年,立松轩就不会知道曹雪芹、脂砚的去逝。也会同乾隆朝那些文人一样谈论《红楼梦》作者相传不一,或言此,或言彼了。
戊子年距丁亥四阅评时间最近,故立松轩戊子年本应同“四阅评”具有时间层面的同等价值。立松轩本就是靖藏本的底本,在乾隆四十五年左右被传抄成戚序本、王府本。认定立松轩系统的主要依据,就是戚序本和王府本都有立松轩批语。戚序本的文本价值不低于王府本,也不低于于已卯、庚辰本。它的底本早、改动少、又是八十回全本,其版本价值极高。是参校已卯、庚辰本的重要文本。如戚序本二十二回比庚辰本多出的两段散文,计五百八十字,便显示出早期版本的重要象征。除其一系的王府本、舒序本,其它各本都没有此段精彩的描写。戚本有立松轩自己做的批,其批语有别于脂批,同样有重要研究价值。
另一个流传系统就是梦觉主人甲辰序本《红楼梦》系统。梦序本,即甲辰本。此本的先出可从两个方面来认证。一是保留了它本所没有的批语,二是两个八十回本全本之一。
梦觉主人在雍正二年(甲辰年)得到了“四阅评本”的抄本。他并不认识严绳孙、尤侗、曹寅,也不认识纳兰揆叙,他根据文本中或脂批中的“红楼梦”名称,改《石头记》为《红楼梦》。为了利于阅读文本和政治因素的考量,他又删去了大量的脂批、畸批和涉及时政的文本内容。即使如此,此本仍然保留了其它各本没有的脂批。从第一回到三十七回甲辰本独有脂批44条,这是此本独有的特征。保留了其它各本没有的脂批。梦觉主人在十九回批中称“原本评注过多,未免庞杂,反扰正文。今删去,以俟后之观者凝思入妙,愈显作者之灵机耳”。可知梦觉主人所见到的本子上有许多脂批,如果梦觉主人不“删去”的话,可能比庚辰本要多,说明这个本子的出身不同于庚辰本。庚辰本前十一回以前无批语,而甲辰本前十一回竟有批语189条之多,甲辰本的这些批语大都是脂批,在前十一回中的脂批数量里仅少于甲戌本,说明甲辰本的底本是很早的,一般认为甲辰本抄成于乾隆甲辰年,本文认为甲辰本应成书于雍正甲辰年,根据是它有别于乾隆朝庙市其间的抄本,是一个没有混入他本内容的洁本,是一个很接近四阅评本的本子。
第十八回中有石头自叙:“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之中……”和作者为“蓼订花之淑”所写的批语两段,庚辰、己卯等各本均写作正文,惟独甲辰本全部写成批注。在第三回中,甲辰本将“此即冷子兴所云之史氏太君也,乃贾赦、贾政之母”句作者文本小注变成了批注,而甲戌本却写在正文中。甲辰本这两个特征说明它同甲戌、庚辰本都有所不同,它的旧本应该抄于雍正甲辰的本子。这个本子也没有“吴玉峰题曰红楼梦”,“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僧道对话的那页文字和凡例。说明其也是四阅评的衍生本。甲辰本又同庚辰本不同。庚辰本所独有的五十五回开头“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等六十三字,甲辰本同其它各本均没有,说明甲辰本从宏观上看不是源于庚辰本。
甲辰本无论正文还是批语都有与甲戌本相同者。如“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之批:“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没,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甲戌本“没”作“逝”,为眉批;梦本为双行批,批在“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之下。甲戌本批语为乾隆时期抄录,非甲戌年原本所有。甲辰本批语的位置可能是原批位置,后被过录甲辰本改为双行批。
甲辰本与甲戌本对应的十六回中,颇多甲戌之文。甲辰本的序文纪年甲辰年,应为雍正甲辰年(1724),距丁亥(1707)四评只有17年的时间,其底本应是早期底本之一。此时,梦觉主人有意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改名为早期吴梅村用过的《红楼梦》书名。甲辰本底本时代是使用《红楼梦》名字较多的时代。
此系统的另一个重要版本是梦稿本或称杨藏本。此本是目前看到的抄本中唯一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程伟元、高鹗说《红楼梦》后四十回之有目录没有完本,是他们多方搜集早期抄本亲历亲睹的事实。说这话时程伟元、高鹗并没有见到梦稿本,但他们是知道有百二十全本的。此本与程本有许多相似之处,又有明显的不同。
梦稿本具有其他版本所没有的特点。它保存了他本所无的评语(尽管很少),保存了异于他本的回题诗和回未诗。从文本内容来看,梦稿本与程甲本、程乙本都不同。程甲、程乙本相同的地方,梦稿本原文与其相异;梦稿本的增文也与程甲、程乙相异。梦稿本后四十回是个简本,其中有十九回比程本简略。书主用程乙本补了全书,但补文与程本不完全相同。说明与程本的距离,其应是一个独立的版本。可能是程甲本出版付印后,程高又发现了梦稿本,所以又急急忙忙在不到一年里,又新出程乙本。
此本底本同甲辰本底本为同一时期,即以《红楼梦》为书名时期。梦稿本同甲辰本为一系,不仅仅书名都称《红楼梦》,两本最大的特点是都删去了芳官耶律匈奴一节八百字和号温都里纳等百七十余字的故事情节,两本的分支应是乾隆年间的列藏本。其特点也是删掉了以上内容。梦稿本的后四十回是用《风月宝鉴》补上的。推测可能是尤侗的儿子尤珍在曹雪芹的后三十回遗失后,拿吴梅村的后四十回来补成全本一百二十回。
有人认为后四十回为高鹗所作,其实是不正确的。高鹗只是进行了后四十回的修补,而不是续作。如果续作,为何不按前八十回的创作思想来续?为什么前八十回将大姐改为巧姐,而后四十回仍有大姐出现?为什么前八十回改秦可卿吊死为病死,而后四十回秦可卿却仍是吊死呢?为什么前八十回预测的结局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而后四十回却是兰挂齐芳?尽管如此,前八十回同后四十回文脉相连,可见后四十回应是早期底本的遗存。难怪有人说,梦稿本应是《红楼梦》的版本中最早的、最完整本子的抄本。梦稿本的底本与甲辰本底本为同一时期。
再一个流传系统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系统。己卯本和庚辰本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它的祖本是四评本。目前所有现存的早期抄本,只有己卯本、庚辰本在目录页上冠以“脂砚斋凡四评阅过”。说明此本具有正统的身份。虽然其身份正统,文本的内容却是经过多次拼接,整理的。如庚辰本就经过“乾隆二十一年对清”和“庚辰秋月定本”的两次誉抄和整理阶段,这是我们已知的。究竟相互传抄、修补了多少次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了。抄本的正统身份决定了此本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庚辰本还有其独有的一段话,即五十五回“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六十三字。将“英莲改作“英菊”,可能是误抄所致。十七、十八回没分回,缺六十四和六十七回,这是己卯、庚辰本共同点,也是两本区别它本的重要不同点。
己卯本避怡亲王“祥”、“晓”名讳,可见此本经过怡亲王允祥、弘晓父子两辈人之手,而称怡府本。“凡例”已被删去,第五条并入第一回“楔子”。脱漏僧道与石头对话那四百二十九字,没有有关吴玉峰、脂砚斋两句话。这是所有早期抄本除甲戌本外的共同特征,因为他们共同源于四阅评本。已卯本与庚辰并非母子关系,庚辰本并非抄自己卯本。两本是兄弟关系,是抄自一个母本的兄弟关系。它的母本应是亲缘于“四阅评”抄本,而不是“四阅评”稿本。
已卯本是乾隆二十五年(已卯)整理的本子,庚辰本是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对清,又于乾隆二十六年庚辰年整理的本子。此两本是经过反复整理过的本子,距康熙年丁亥四阅评本差距甚大,尽管如此,此两本保留的版本痕迹和抄录的大量批语,是研究《红楼梦》版本的重要资料。
至乾隆年间,《红楼梦》都是按着《石头记》、《红楼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三个系统流传的。
舒序本,郑藏本,列藏本应是乾隆年间“庙市”时期,上述三个流传系统的产物。三种稿本都带有《红楼梦》、《石头记》的印记。舒序本回首题名《红楼梦》,有乾隆五十四年已酉舒元炜之序,存四十回。郑藏本只有第二十三、二十四回,回首题名《石头记》,而书口却题《红楼梦》。而列藏本回首题《石头记》,存七十八回,只有第十回开头和第六十三、六十四、七十二回的末尾题写《红楼梦》。这些版本特征提示我们,版本出于同一时期,即《石头记》和《红楼梦》书名混用时期。这一时期应该是程伟元序所记的“庙市”其间。
程伟元在程甲本序中写道“好事者每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庙市”的时间可大约确定为乾隆五十四年前,即一七八九年之前。舒序本有乾隆五十四年乙酉舒元炜之序。序中说:“于是摇毫掷简,口诵手批。就现在之五十三篇,稍加推校;借邻家之二十七卷,合付钞胥。核全函于斯部,数尚缺失秦关;返故物于君家,壁已完乎赵舍(君毫与当廉使并录者,此八十卷也)。”舒序中这段话,说明舒本所处的时代正是“摇毫掷简,上诵手批”的相互传抄时代,正与程序中“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昴其值得数十金”相合。当然,传抄者甚众,并不是都去庙市昂其金。舒元炜与其友人之间的相互传抄就是为了“壁已完乎赵舍”的目的。
三种稿本也有着一种间接的联系。如舒本的行款唯一与郑本相同,都是每半页八行,每行二十四字。而列本的第十六回混入正文的批语“此章无非笑趋势人,阴间岂能将势力压阴府么”,仅与舒本相同,为他本所无。列藏本保留了六十七回的完整内容,为它本所无。舒、郑、列本具有某种版本的联系,由于经过多次传抄和互补的原故,三种本子看起来已经差异相当大了。但是,三种本子的一定是产生在《石头记》和《红楼梦》名子混用时期,这个时期就是舒序中所记载的乾隆五十四年的传抄时期。
有人以避道光“宁”字讳为由,认为有些早期抄本为道光后抄本,这是不对的。早期抄本除避“玄”字等皇帝讳外,还避“祥”字“晓”字等书主讳,“宁”字讳应是避书主讳,不是避道光的讳。程本面世后,早期抄本只有收藏层面上的意义没有阅读的意义,人们不会忽视程本而再去抄早期抄本。
程伟元、高鹗在乾隆五十六年(1791)整理了他所能搜集到的各种版本的《红楼梦》,将《红楼梦》第一次活字印刷出版,即程甲本。程甲本是以甲辰本做底本,参阅其它版本联缀而成的一百二十回本《红楼梦》。之后,又发现了梦稿本,程伟元认为这个本子是真本,所以在程甲本出版后的短短七十多天内,又重新出版程乙本。程、高没有任何谋利意图,改版的成本要大大高于原版,如为谋利,有什么理由不再版程甲本而要重新排版程乙本呢?可见程、高对梦稿本的重视程度。 程、高在出版《红楼梦》的过程中,是见过目前我们见到的所有早期版本的,他们在序中讲到的话,是真实的可靠的。胡适先生为了确立自己的观点,毫无根据的诬陷程、高说了谎,这是片面的、不合理的。历史的巧合多得是,程、高下大力气搜集《红楼梦》抄本,然后连缀成一百二十回全本,是有历史功绩的事情。现在十几种抄本的存在证实了程高在序中所言非虚。他说有的抄本缺六十四回和六十七回,而已卯、庚辰本正是缺这两回,说明他见到过已卯、庚辰本;有的抄本有六十四、六十七回,如列藏本、甲辰本、戚序本、王府本确有这两回;有的存在后四十回目录,梦稿本和王府本都有后四十回的目录。这些都证实程、高是见到这些本子的,只不过梦稿本是在程甲本排版之后才发现的,为了对真本的宣传和对读者的负责,程乙本把梦稿本的后四十回进行了润色,增加文字,付之枣梨。
如果说程、高掩藏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他们发现梦稿本完整的后四十回在序言中没有披露。由于程甲本是连缀成的后四十回,当发现梦稿本的后四十回时,程、高如获至宝,出版程乙本时,便隐藏了发现梦稿本这一事实。
《红楼梦》抄本能在乾隆中期流行,《红楼梦》印本能在乾隆末期发行,说明乾隆朝的毁书《红楼梦》并不在其内。从乾隆三十七年下诏征书,至乾隆五十二年《四库全书》编篡完毕,清政府共毁掉全毁书2453种,抽毁书402种,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毁书活动。《红楼梦》没有被毁,可谓是《红楼梦》的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