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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全:再谈高尔山的含义不可能是满语的“槐树”

2017-10-09 12:43 抚顺七千年 曹德全 2381
近日,从抚顺七千年网站看到了佟达先生的《高尔山的满语含义不是槐树吗?》一文(以下简称为《佟文》),我在认真仔细地拜读了佟达先生的大作后,仍觉得文中的基本观点和论据缺乏说服力,故草成此文,除了进一步阐述自己的“高尔山不是满语槐树的意思”之外,还想就此问题跟感兴趣的读者,特别是佟达先生作进一步的交...

曹德全:再谈高尔山的含义不可能是满语的“槐树” 图1
抚顺高尔山(1905)


  近日,从抚顺七千年网站看到了佟达先生的《高尔山的满语含义不是槐树吗?》一文(以下简称为《佟文》),我在认真仔细地拜读了佟达先生的大作后,仍觉得文中的基本观点和论据缺乏说服力,故草成此文,除了进一步阐述自己的“高尔山不是满语槐树的意思”之外,还想就此问题跟感兴趣的读者,特别是佟达先生作进一步的交流,希望各位学者不吝赐教。


  1、《佟文》称:1987年抚顺市地名办出版的《抚顺满语地名》一书,“把‘高尔山’这座山的名称定义为满语地名,按照满语语音,‘高尔’意为山槐。对于这个解释,我是赞同的。”

  首先,应该指出:1987年抚顺市地名办出版的《抚顺满语地名》一书,是我市在研究满语地名方面的一本很有参考价值的书。但是,它还没有达到完美无瑕的程度,有些地名是不是满语地名,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探讨和研究。以高尔山为例:说“高尔”,意为山槐。除了《抚顺满语地名》的一家之言外,恐怕没有一位精通满语的学者或辞典能给出这样的解释。在2007年版的《汉满大辞典》中,槐树的满语发音标注为huwaise, [1] 译为汉语应为“呼外塞”。而汉语“山槐”在《汉满大辞典》中只写有与之同义的满文单词,而没有标注它的发音。[2] 于是,我在2017年1月12日向《汉满大辞典》的副主编、全国著名满语专家关嘉禄研究员请教满文“山槐”的满语发音,他用满语读了两遍后,告诉我说:满文“山槐”的读音可以用汉字“沟罗”来表述。我问他:难道汉语“高尔”两个字表达的并不是满语中的“槐树”或“山槐”的意思吗?他非常肯定地说:根本不是。

  其次,认为“高尔”意为(满语)山槐,而且还进一步把“高尔山”释为“满语意为长满槐树的山”,那么,除根据抚顺市地名办的《抚顺满语地名》一书外,是否还有其他依据?或得到哪一位满语专家的支持?

  2、《佟文》中说:“‘高尔’这个名词是现代人无法解释的”,“汉语中没有‘高尔’这个词汇”。

  在汉语中,地名作为汉语中的名词,其中只有比较著名者才能纳入汉语辞典之中。但辞典中对这类名词的解释只针对它的地理位置、地形、地貌等,而对这类词汇本身的含义并不是都能拿出令人满意的解释的。例如:在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中对“太行山”的解释只有它的地理位置、海拔高度等地理信息,而对“太行”的本意,也“无法解释”。[3]但是,我们决不能说汉语中从来就没有过“太行”这个词汇就指认“太行山”是满语地名。有些汉语地名的含义在汉语中没有令人满意的解释应该是很正常的情况。除了“太行”之外,“大别”、“吕梁”等词汇在一般的汉语辞典中也是找不到的,但我们不能因此指认“大别山”、“吕梁山”等都是非汉语、或满语地名。

  至于说到“高尔”这个名词,因“高尔山”名不见经传,没收入《辞海》之中,但还不能说“‘高尔’这个名词是现代人无法解释的”。在1992年12月版的《汉语大字典》中,“尔(爾)”字的解释就有9种。其中“语气词”、“同‘邇’。近。”两种解释都可以用在“高尔”上。记得有一次我与几位文友聚会,一位文友参加红色旅游团,刚从延安旅游回来,在座上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延安的宝塔。忽然,有一人插言道:你说,全国有很多宝塔为什么偏偏建在山顶上呢?修筑者劳累、赏玩者辛苦。此文友听后哈哈大笑,站起来大声说道:“宝塔矗立青山顶,背有蓝天白云影。岂不更显其高尔!”此文友的话让我立刻想到了抚顺的高尔山。此文友诗文中的“高尔”,显然不可能是满语的什么“槐树”或者“山槐”,而是标准的汉语。其中的“尔”就是个语气词。所谓“更显其高尔”一句,意为:更显示出它的高大呀!

  另外,如果把“高尔”的“尔”字,解释为“同‘迩’。‘近’的意思。”那么,“高尔”作为山名就可以解释为:此山不仅高大,而且离我们的距离又很近。这种解释对抚顺的高尔山来说,应该是很贴切的。

  很显然,说“高尔”这个名词是现代人无法解释,是十分轻率的。

  3、《佟文》中说“高尔山在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看见满山槐树,使用满语‘高尔’把这座山叫成了高尔山,还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前面我们已经说到,满语的“槐树”和“山槐”的发音都不是“高尔”,但现在,我们不妨用一下逆向思维的方法,即假设“高尔”是满语“槐树”的意思,再来看一下《佟文》对地名“高尔山”来历的解释是合理的还是完全不合理的解释。

  我们知道“高尔山”作为地名,首见於宣统三年(1911年)成书的《抚顺县志略》中。在此前的任何书籍、诗文、碑记中都没有出现过“高尔山”这一地名。如果认为“高尔山”这个地名是“在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看见满山槐树,使用满语‘高尔’把这座山叫成了高尔山,还是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么请问:从他们给这座小山起名为“高尔山”的时候起,到清朝的最后一年1911年为止,其间长达三百多年,在这三百多年的时间里,“高尔山”这个地名是如何传承下来的?

  “高尔山”既然是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汉人居住的抚顺城时,给城北的小山起的名字,那么在大清王朝的“康乾盛世”期间所撰写的五部《盛京通志》中,为什么没有一部在其《山川志》中记载了“高尔山”?最后一部《盛京通志》是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的纪昀等校《四库全书》写本,在其《山川志》中记载了现在抚顺地区的“老虎台山”、“三块石山”……就是没有清太祖“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看见满山槐树”所起名的“高尔山”。对此,怎样才能给出一个“合理地解释”呢?是康、雍、乾三代皇帝都忘记了太祖的功德业绩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看见满山槐树”而起名“高尔山”一事,也就是说,当时根本就没有“高尔山”这个地名。我认为只有后一种解释更具合理性。

  4、中国自古就有“槐”这个树种。要查询最早记载“槐”的古籍,不应该选择“现代学者一般认定”为“伪书”的《周礼》[4],而应是《山海经》。《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中写道:“槐……始载於秦汉典籍《山海经•中山经》:‘东三百里,曰首山……木多槐’。”[5] 但是,中国古代有没有槐树的问题并不是本文需要研究的。我们需要研究的问题是:“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高尔山上是否存在“满山槐树”的茂密森林?《佟文》对此给出的答案是充分肯定的。

  《佟文》认为:“明朝时代槐树遍布中国,高尔山……满山槐树”,至于“造成高尔山从近代以来呈现满山光秃的这种状况,……(是)从日俄战争之前沙俄修建铁路到日本疯狂盗窃、砍伐林木和毁林烧炭,使得抚顺的森林资源在近代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因此出现了从沙俄到日本侵占抚顺时期,高尔山乃至抚顺的许多地方原来森林茂密而后几乎草木不生,呈现光秃秃的凄凉景象”。这种观点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

  《佟文》的所谓证据一,是靠其老友“不辞辛苦的到图书馆查阅,从明代《全辽志》中找到的相关记载”,“《全辽志•卷四•方物•木类》中记载:‘松、柏、槐、楡、桑、椿……’。《全辽志》的记载说明,在明朝的树木种类中有槐树,而不是非要等到1900年以后进口了刺槐,抚顺城北才有槐树。”

  应该说,比《全辽志》更早成书的《辽东志》中就有了槐树的记载。《辽东志》卷一,“地理•物产•木”中记载的树种有:“松、柏、楡、楸、栎、椴、桦、槐……”等20种。但是,据《辽东志》和《全辽志》的记载仅能说明当年整个辽东地区所拥有的树木种类,并不能证明在抚顺高尔山上也具有同样多的树种,槐树虽然是一个很普通的树种,但是,在高尔山上长满槐树,并形成了茂密的槐树山林,在这明朝后期是不可能的。其原因除了槐树的自身特点外,城中百姓一日不可缺少的生活所需:做饭用的柴火、建房用的木料以及家具、车、舟等,都要消耗大量的木材,这使得辽东各古城周围根本不可能长期存在茂密的森林资源。

  高尔山上原有高句丽人在四世纪末修筑的庞大的新城,唐灭高句丽后,曾置安东都护府於新城直到唐开元二年(714年)安东都护府迁至平州为止,新城在高尔山上存在了三百多年,且城内兵、民众多,城外战事频繁,在这种状态下,山上焉能留存大片的森林。

  再说说高尔山下的情况:自辽太宗会同八年(945年)察割修筑了贵德州开始,在经历了金代贵德州、元代贵德巡检司以后不久,明朝于洪武十七年(1384年)又在原贵德州遗址的西面修筑了抚顺城。到明万历十八年(1590年)努尔哈赤首次进京朝贡时,期间长达六百多年。在这么长的时间内,虽有从贵德城到抚顺城的更替,但是,城内外的居民却从来没有间断过。

  那时的百姓没有电、没有燃气、没有煤用,只能烧柴做饭、伐木建房。与贵德、抚顺两城近在咫尺的高尔山,即使在贵德城修建前尚有大片的山林,经过六百多年的砍伐,早已变成荒山秃顶了。

  《东北林业发展史》一书中写道:“开原往南,明政府设置卫所是汉人为主的居住地区,为开垦已久的农业地带,森林较少,木材比较缺乏。由于军需民用,消耗木材数量颇大。因此,明朝政府颁布法令……从少数民族地区运进木材,征收木税。”[6]可见,说“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看见满山槐树”而起名“高尔山”一事根据并不充分。

  《佟文》的所谓证据二,是“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及“崇祯皇帝在北京的景山上吊,吊死他的树就是一棵槐树”。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两个例子到底可用来证明什么的呢?我认为,它只能证明一个根本不用证明的事实,即:中国早就拥有属于自己品种的槐树,但它们绝不是现在高尔山上生长的刺槐。也就是说,这两个例子根本证明不了早在明朝时高尔山上就长有属于中国品种的“满山的槐树”。

  《佟文》的所谓证据三,是说“从日俄战争之前沙俄修建铁路到日本人疯狂盗窃,砍伐林木和毁林烧炭,使得抚顺的森林资源在近代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不可否认的是,在沙俄和日本鬼子在东北的统治时期,它们确实疯狂地盗伐和毁灭了大量的森林资源,但是,这一切都跟高尔山没有多大关系。

  中东铁路是以哈尔滨为中心的东、西、南三段铁路构成的。哈尔滨到绥芬河一线为东段;哈尔滨到满洲里一线为西段;从哈尔滨到旅顺口一线为南段。中东铁路的南段是在1899年由哈尔滨开始向南施工的。到1901年7月18日实现全段接轨运行。中东铁路南线途径长春、沈阳、营口、大连,并不路过抚顺。修筑中东铁路需要大量的枕木、木柈等木材。沙皇俄国在修筑中东铁路的东段和西段时,所需木材皆取之于沿线森林,但在修筑南段铁路,尤其是辽宁境内的铁路时,由于沿线无森林可伐,沙俄就将黑龙江、吉林两省的林木“肆意砍伐外运,致使这两省的森林资源受到严重破坏。”[7] 也就是说,沙俄修筑中东铁路时伐光了高尔山上的槐树森林只是毫无根据的主观想象。

  1904年2月8日夜,日本海军突然袭击俄国在中国旅顺口的舰队,日俄战争爆发。战争开始不久,俄军就节节败退,一年后,日俄自开战以来最大的一场会战在沈阳及附近地区展开,双方共投入兵力85万余人。1905年3月7日夜,俄军向抚顺方向溃败,并在高尔山上修筑了战壕。

  3月10日,在日军两面炮火的夹攻下,俄军怕被切断后路,匆忙放弃了高尔山阵地。随后,日军占领了高尔山和抚顺城。

  从1905年3月10日日本鬼子攻占抚顺城和高尔山开始,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为止,日本鬼子在抚顺猖狂掠夺了40多年,其中就包括丰富的森林资源。这是不可否定的历史事实。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是日本鬼子在刚刚占领抚顺的时候就先砍光了高尔山上的“槐树林”,也说明不了在日本鬼子占领抚顺之前,高尔山上存在什么“槐树林”。因为日本鬼子在占领高尔山后,为了炫耀他 们的战绩,拍摄了很多实地照片,[8]其中包括沙俄军队在高尔山上挖掘的壕堑以及在山上辽塔附近修筑的阵地,从这些照片中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当年的高尔山上除了零星的几棵小树外,完全是一片秃顶荒山。日本鬼子绝不可能在打败沙俄军队、占领高尔山后,先砍光山上的森林再去拍那些照片的。

  显然,说“从沙俄到小日本侵占抚顺时期”,高尔山才“呈现光秃秃的凄凉景象”,是不符合实际的。

  总之,从语言的角度看,“高尔”绝不是满语“槐树”或“山槐”的意思,这是毋庸置疑的;从历史的角度看,在大清王朝在世的最后一年——1911年,才出现在《抚顺县志略》中的地名“高尔山”也不可能与三百多年前“努尔哈赤及其先辈路过明朝的边关抚顺城之际”,讲过的什么话、作过的什么事有任何关系。

  (2017年3月12日草成于家中)

  [1]安双城主编、关嘉禄副主编:《汉满大辞典》,辽宁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411页。
  [2]同①,888页。 
  [3]《辞海》缩印本,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8月版,640页。
  [4]《中国大书典》14页,“周礼”,中国书店,1994年2月版。
  [5]华夫主编《中国古代名物大典》下册,1359页,济南出版社,1993年10月版。
  [6]陶炎著《东北林业发展史》80~81页,吉林省社会科学院,1987年5月版。
  [7]佟冬主编《中国东北史》第五卷242页,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年8月
  [8]肖景全、金辉著《往事旧影》,44~45页,辽宁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版。

该文章所属专题:曹德全专栏

曹德全先生

  曹德全(1946-2021),吉林通化人,1964年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1969年分配到辽宁省桓仁县新华机械厂工作,1980年调入抚顺纺织局。曾任抚顺市经委处长、露天区(今东洲区)副区长、电子工业局副局长、抚顺市社会科学院副院长。
  工作之余,他积极研究东北民族史以及抚顺地方史。取得许多重大学术成果。先后出版了《抚顺史研究》(合著)《抚顺通史》(合著)《抚顺编年史》(合著)《抚顺百科大事典》(合著)《抚顺历史的误区》《抚顺历史之谜》《高句丽史探微》等专著,并撰写了大量的学术论文,发表在各级报刊上,特别是在高句丽历史和清前史研究领域建树颇深,在东北史学界有较大影响力。
  曹德全先生的研究,主要从历史文献出发,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他论述的“高句丽名称辨疑”“高句丽与高丽”“论高夷”等许多重大学术问题,在学界引起广泛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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