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敬君:第一次下饭店
2018-04-17 09:34 抚顺七千年 祁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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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工作啦,月工资几十元钱。给家里寄15元后,我每月很拮据。其他同学家境好的,跟家里要钱。我只能向单位申请借用互助金,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所以,工作好几年啦,也没有能力请父亲下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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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再那边;水那岸,再那岸。
故乡关山迢递,小时候,村子里没有饭店。
只有供销社分销店里有些好吃的。母亲用鸡蛋换大粒盐时,我常常像个小尾巴跟去。但从不让母亲买那些好吃的,母亲也从不给买。母亲买盐的时候,我的眼睛贪婪地窥视着玻璃柜台里散装的点心:炉果、缸炉、光头饼、饼干——
有一次,母亲又去买盐,分销店主任韩爷爷在柜台里抓了2块饼干,顺势放在用纸包好的大粒盐包底,递给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一小口一小口品着,一直到家了这2块饼干还没舍得吃完。
上中学了,我每天步行20里山路,到乡里去读。学校建在西山脚下,离街中心有30分钟路程。中午吃从家带来的玉米饼子。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家——学校;学校——家。
只有需要买些钢笔水、本等文具,我才偶尔在午休时分去趟街里。文具店紧挨着街里唯一一家饭店。饭店大门敞着,飘散浓郁的炒菜香味,诱人。每次路过,我都会不自觉地往饭店里张望几眼,吃饱喝足的食客打着饱嗝,用牙签剔牙醉醺醺走出看着我,我仿佛做贼似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匆匆忙忙离开。
我第一次走进饭店,是恢复高考第三年。录取通知书来啦,父亲送我去远方上学。那年,我18岁。
天没亮,我与父亲就起身,赶了20多里山路过了几道河,到长途客运站,再焦急等待客运汽车到来,颠簸1个多小时来到南杂木火车站。起完火车票后,父亲说离开车还有2个小时呢,我们去吃饭吧。
这是辽东第一交通重镇,熙熙攘攘。火车站广场前,有一家特别显眼挂着4个幌子的大饭店。
后来,我工作很多年了才知道,饭店的幌子有讲究,不能乱挂。通常要与饭店规格匹配。挂1个幌子的,可能就有三五张桌子,只能是填饱肚子的小馆。挂双幌子的,表示有家常菜,有啥做啥,没有也别奢求。挂4个幌子的,则是具有一定规模的饭店,室内装修颇有讲究,餐桌用具也有档次,可容纳一二十张桌,能办筵席,可以品尝厨师手艺的,是相当不错的饭店。
我坐在离售货口很近的一个座位。父亲去售货口看了一会,转身走出饭店。
一会儿,颤巍巍手捧着一包筋饼回来,放在桌上,说,“我再买盘炒菜”。
父亲立在售货口看了许久,犹豫不决。营业员不耐烦催促:“你还买不”!父亲尴尬地赔笑:“来盘炒血豆腐吧”。从怀里取出一个看不出原色的手绢,小心翼翼打开,捻了几张毛钱递进去。
一盘炒血豆腐端上桌啦。父亲说:“你先吃吧。我抽支烟”。
我的确饿,肚子早就咕咕叫啦。狼吞虎咽地吃着筋饼,大筷子夹着血豆腐。
当我忽然意识到,父亲还没吃呢时,原本就很少的一平盘炒血豆腐,已经剩不多啦。我慢慢放下筷子轻声说:“爹,我吃饱啦。你吃吧”。
父亲狠狠抽几口旱烟,丢掉。拿起筷子。
这些年,我早起晚归上学,一直没有注意过父亲:常年劳作,手指关节很粗,整个手掌向下弯曲,皮肤纹理是黑的,刷都刷不净的样子。一股怜悯心情,油然升起。
父亲在用最后一小块筋饼,把炒血豆腐盘子擦拭的干干净净,慢慢咀嚼,津津有味。似乎再有几张筋饼,几盘炒血豆腐还能吞进肚子里。目睹父亲吃饭,我暗暗下决心:父亲,等我工作有钱啦,一定请你下饭店,饱吃一顿炒血豆腐!
参加工作啦,月工资几十元钱。给家里寄15元后,我每月很拮据。其他同学家境好的,跟家里要钱。我只能向单位申请借用互助金,拆东墙补西墙,墙墙不倒。所以,工作好几年啦,也没有能力请父亲下饭店。
终于,工资涨到100多啦。我回家探亲,请父亲去南杂木火车站广场那家饭店。父亲嘿嘿嘿笑啦:“小子,你就瞎扯,庄稼院人,哪有没事去那么远随便下馆子的哦,败家不”!说啥,他也不去。
再后来,我工作忙,总出差,请父亲下饭店的事,就没倒出时间。
忽然一天,接到家信,说父亲晚期胃癌。我回到家里看望父亲,他消瘦的不成样子啦,吞咽十分困难,每顿只能吃些流食。
秋天,恰逢我当年入学季节,父亲走啦。
我跪在灵前,泪如泉涌:“父亲,我与你有个约定,如今却凝成永恒”!父亲安详躺在棺柩里,似乎没有一丝遗憾的样子。
几年后,听母亲讲,当年我第一次下饭店,也是父亲第一次下饭店,而且是父亲平生唯一一次下饭店。
结婚后,家人聚餐,只要是店里有血豆腐,我都会要一盘,而且多摆一双筷子。在沈阳大都市出生,吃着肯德基、麦当劳长大的女儿不解地问:“爸爸,炒血豆腐有这么好吃吗”?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即便现在,无论是我参加会议还是出差旅游,抑或是家人亲朋聚餐:每当我住进星级宾馆,走在朱红色地毯;每当我坐在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吃着南北大菜,生猛海鲜,我都会忽然想起父亲,想起南杂木火车站广场那个饭店,还有那盘——永远的炒血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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