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历史的孩子——鸭儿匮
(图片选自网络)
鸭儿匮是个地名,是建州女真人的山寨,它在历史典籍中只出现一次,其时间是1580年(明万历八年)3月13日。这一天,建州女真以王兀堂为统领,为反抗明王朝的民族压迫,以武装斗争的形式进攻明在辽东的重要军事城堡永奠堡(今辽宁省丹东市宽甸满族自治县境内永甸),因敌我实力悬殊而败退至鸭儿匮据守。以辽东总兵李成梁为统领的明军尾追不舍,凭借人数和武器的优势攻破山寨,女真人誓死血战,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杀气蔽空”,震惊鬼神,据估计参战的建州女真千余骑全部阵亡,连同鸭儿匮周围的女真山寨也同时被明军血洗,夷为平地①。
鸭儿匮寨毁人亡,从此在辽东大地上消失了,至今无人知晓它的所在,找不到它的踪迹,就像母亲失去了孩子。400余年后的今天,寻找它的历史责任当为当代史学者来完成。
有的史学者认为鸭儿匮在浑江支流大雅河口雅尔湖(桓仁境内),也有认为在浑江支流小雅河口银矿子或老营沟(宽甸境内),还有认为在小雅河发源地雅河村(宽甸滚马岭下),诸说并存,莫衷一是,扑朔迷离。笔者尊重史学研究所论及,认真拜读,虚心“望闻问切”,但发现以上诸说都难以成立。
首先是里程不合。《明史·李成梁传》记载李成梁率明军“追出塞二百里”抵达鸭儿匮,《海宾野史初稿·建州私志》记“出寨二百里”而至鸭儿匮,《万历武功录·王兀堂列传》记王兀堂率女真军败退“去边可二百余里”而至鸭儿匮。这是史籍所载的关于鸭儿匮所在的唯一正面资料,再无其他,非常珍贵。这三条记载从表面上一是一百公里,一是一百余公里,好像不同,但实际一百公里是“出塞”或“出寨”,塞、寨意均为驻兵的可作屏障的险要地方,当指永奠堡,一百余公里是“去(离)边”,边,当指十五世纪七八十年代明廷为防御建州女真由开原经今凤城、宽甸两地交界直达鸭绿江边虎山(宽甸境内)修建的辽东边墙。永奠堡在辽东边墙之外,距边墙最近距离即直线距离以边沟(宽甸杨木川乡内)为点计起约三十公里,故由辽东边墙至鸭儿匮的实际距离一百三十公里,这也就是“去边二百余里”的由来。因而两条因起点不同看似也不同的记载,实际却是一致的,澄清这个史实要点很是必要,否则就会造成判断的失误。将“寨(塞)”与“边”混为一谈是多说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由于里程是鸭儿匮所在的唯一正面资料,就必须认真坚守一百公里这一基本史实。因为测量道路里数是我国古代包括明代的惯制,《李朝实录》1500年4月汤站堡建成后,汤站堡首领高起率二百余军士自汤站至鸭绿江边尺量道路里数的记载即为明证。综合1910年《怀仁县志》、1914年《宽甸县舆图》、1993年《宽甸县志》等史料,大雅河口雅尔湖距永奠堡(经宽桓交界挂牌岭)约一百三十公里,小雅河口银矿子及老营沟(经太平哨)距永奠堡八十公里,雅河村约距一百二十公里,因为上述里程都存在明显差异,故难以认定为鸭儿匮之所在。
那么鸭儿匮在哪儿?上述诸说尽管难以成立,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都将鸭儿匮锁定在与“雅河”二字有关的地方。鸭、雅音同。据《大清一统志·卷四十五·吉林》所载“安巴雅尔浒河”即为大雅河②;《舆程记》称小雅河为“里鸦儿河”。地以河为称,这是常见现象,尤其是大雅河口雅尔湖与鸭儿匮何其相似。但雅尔湖不是鸭儿匮,不但因为里程差异较大,从战争的时间分析也难以成立。试想时当农历三月,按永奠的地理位置约五时日出,十八时日落,以骑兵之速度从战事发生至败退追杀再至攻守鸭儿匮,在一日内尚可完成,假如至雅尔湖,必须翻越宽甸向桓仁的难以通行的大山,又是大队人马,那就不是一日内能做到的。《武功录》对战事经过之记载颇为翔实,如果翻山越岭次日继续追杀,一定不会忽略笔墨,忽略了,就等于为明军尤其是李成梁的武功减分。因而按一日战事,鸭儿匮之战仅能在宽桓横亘着的大山南即宽甸境内的某一个地方进行,而不能在山北部即桓仁的雅尔湖或其他地方进行。
鸭儿匮究竟在哪儿?几经“千回百折”的探求,终于确认在今宽甸满族自治县青山沟乡飞瀑涧村石棉自然村附近的地方③。其依据如下:
关于里程。永奠堡地处宽甸东南,往东北沿明代镇江路(今九连城为起点)经十岔口、泡子沿至太平哨为六十公里(据《宽甸县志》东北沦陷时期的公路里程和1914年《宽甸县舆图》道路标记),从太平哨至青山沟村二十七公里(据《宽甸县志》解放前的公路),从青山沟村至石棉村十三公里,以上总计正为一百公里。
关于地理位置。石棉村在挂牌岭南山脚下。挂牌岭海拔八百米,在横亘宽桓自然交界从西至东八十公里多为海拔一千二百米以上的诸山中,其势较低。挂牌岭中有一通道,乡民俗称大沟筒子,从沟门至沟顶约三公里左右,今为石棉村第三村民组(原称挂牌岭三队)。沟筒里散落着二三户、三四户的聚落,总计三十户人家。沟筒的另一侧即北侧则为桓仁普乐堡镇的大青沟村。这个通道是明代镇江路出宽甸口向后金赫图阿拉的地方,1619年萨尔浒之战,明东路军就是以这里为出口奔牛毛岭向牛毛寨再向深河子,在瓦尔喀什旷野全军覆没的;《山中闻见录》所载明天启三年(1623)被明廷任为平辽总兵的毛文龙自朝鲜昌城以兵攻击牛毛寨,走的也是这条通道。因此这条通道为古代军事和交通要隘,也是建州女真根据地前往宽甸和朝鲜的便捷之路,至今附近乡民仍将其作为民间道徒步往来。
挂牌岭为交通要道,从岭称的由来也可找到依据。据说早年间岭下有户人家开了个小店,为过往行人提供饮食和歇息,小店挂起的招牌成为岭的标记,久而久之,人们就把岭称为挂牌岭了。石棉村即在挂牌岭沟口南约一公里的地方,这个地理位置正适应鸭儿匮这样重要的女真山寨往前(南)向明军事城堡出击,往后(北)向建州女真根据地桓仁撤退的需要。
关于地表标识物。尽管石棉村里程与鸭儿匮相吻合,地理位置也符合鸭儿匮的军事和交通需要,但仍不能断定石棉村就是鸭儿匮。试想一下,为什么要在鸭儿后面加个“匮”字呢?这匮字潜藏着什么信息?只注重鸭儿,而忽略了匮,当为鸭儿匮所在诸说并存,莫衷一是,谜底无法解开的另一主要原因。
按《辞海》并结合用在地名,匮,当有两种解释:一是(gui四声,音贵),樻(柜)的古字,藏东西的家具,方形或长方形,状如箱;另一是(kui四声,音愧),其意为缺乏、不足。依上述释义,是否意味着在鸭儿河畔有个柜状的标识物或河水流到此处变得纤细、势弱了呢?“匮”当为揭开鸭儿匮所在的神秘密码。
令人惊异的是,就在挂牌岭沟向西约三五百米的地方曾有过戏台,是旧时农闲唱大戏的舞台,此戏台建国初尚在,随着造田运动渐次被削去,如今仅有土埂留下往昔的见证。据分析此戏台非人工堆砌,乃开天辟地之初自然造就,它经历几十年未被彻底铲平,足以证明具有一定规模,土质也不松散,是原生态之物。凡戏台要高于地面且成方形或长方形,因而这就应了“匮”字状如箱的释义。石棉村在挂牌岭南,岭中黑沟之水和滴水砬子(宽桓交界处)西坡之水交汇成小雅河支流,由北向南流入小雅河,石棉村在其支流西岸,作为支流当然比不得主干,因而又应了缺乏、不足的第二个释义。当文章写到这里心灵无法不再一次受到冲撞,原来谜底竟然在一个“匮”字上,博大精深的汉字无处不在地书写了中国悠久的灿烂文化,深藏着解开谜底的玄机。
关于地形。《武功录》对攻守山寨做了这样的记载,建州兵被追赶至鸭儿匮“诸虏皆闭匿故寨中坚壁”,顷之“复拥精兵披甲上马鏖汉兵,其步虏皆奔走上山顶鼓噪”,明军“击寨及山”。这表明鸭儿匮寨前有较宽阔的地面,以利于骑兵交战;寨后有山,寨就在山脚下或半山腰,山不太高,这样步兵奔上山顶呐喊助威才能与山下的骑兵相呼应。石棉村附近正具有这样的地形,它的背后(北)为挂牌岭,“柜”前是一片开阔地,这从戏台被削去后,成为农田,后来建过木材加工厂,今又建度假村,招揽旅游,即可见其是一片宽广的地面。
至此,完全可以设想,1580年3月13日进攻永奠堡的千余骑提前从桓仁翻过挂牌岭集结在鸭儿匮及附近山寨中,进入永奠堡兵败返回鸭儿匮又进行一场与围攻明军决一生死存亡的保卫战。
鸭儿匮找到了。建州女真悲壮而闪光的一页终于有了落定点,战死的壮士和寨民的英灵得以慰藉。解开历史之谜,为史者的喜悦不亚于将丢失已久的孩子寻找回来了。
[注释]
①详见拙作《公元1580年建州女真的反叛》。
②《桓仁建州女真志》。
③青山沟乡原党委书记孙炳生先生熟知本乡自然地理和历史,本文请其为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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