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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前史研究

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吗?

2018-12-15 13:54 抚顺七千年 肖景全 1709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觉常刚第四子塔石嫡夫人乃阿姑都督长女,姓奚塔喇(喜塔拉),名厄墨气。生三子,长名弩儿哈奇(原注:即太祖),号淑勒贝勒……”  前些年,有人根据在新宾永陵镇下房子村阿伙洛组图姓人家发现一谱单,谱单开头贴有明黄色...


  《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觉常刚第四子塔石嫡夫人乃阿姑都督长女,姓奚塔喇(喜塔拉),名厄墨气。生三子,长名弩儿哈奇(原注:即太祖),号淑勒贝勒……”

  多些年,有人根据在新宾永陵镇下房子村阿伙洛组图姓人家发现一谱单,谱单开头贴有明黄色纸签,上书满文,汉译为:“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谱(单)”,与谱单一同发现的还有《永陵喜塔腊氏谱书》。此谱共续十七世,其中三世祖都力绩之左旁另标注有“兴祖直皇后之父”,四世祖为“参查都督”,五世祖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妈法,旁注为“显祖宣皇后之父”。 阿古都督图合卓太生三子:长大舅达格都督,次二舅多甘扎钦都督,三三舅帕古都督”。笔者肖景全作为《满族家谱选》副主编,曾参与这部谱书的点校(参见赵立静等主编:《满族家谱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并没有发现《谱单》和《谱书》与王杲有何关系。

  所谓兴祖直皇后,就是努尔哈赤曾祖福满的福晋(按:福晋,借用汉语“夫人”的满语汉译),显祖宣皇后就是努尔哈赤父亲的福晋,亦即努尔哈赤生母厄墨气。福满和其子觉昌安(努尔哈赤祖父)、其孙塔克世,在顺治五年(1648年)分别被尊为“兴祖直皇帝”、“景祖翼皇帝”和“显祖宣皇帝”。

  有人认为,这里的阿古都督、显祖宣皇后之父、喜塔拉氏,与《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所记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父亲“塔石(塔克世)嫡夫人乃阿姑(阿古)都督长女,姓奚塔喇”正相符合。因此,阿姑都督为努尔哈赤的外祖父从谱牒资料上得到了印证。我们也同意这个观点。

  然而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

  此时,有人想起了上世纪的1914年,日本学者稻叶君山在其所著的《清代全史》书中,根据前引《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的记载,认为:“阿古当为王杲之转音,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娶阿古都督之女为妻生努尔哈赤,阿古即王杲”这一观点。于是,学界有人认为,此次发现的《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中的第五世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妈法其人就是历史上的王杲。

  可是,我们翻检《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阿古就是王杲的谱系关系。因为史料记载王杲的儿子是阿台、阿海和王太。而谱书中阿古的儿子是达格、多甘杂钦和帕古。王杲与谱书中的阿古对不上号。对此,学者李荣发和李凤民据《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子家的谱(单)》和《永陵喜塔拉氏谱书》的内容,在《清史研究通讯》1984年第4期上发表《清太祖外戚阿古都督家族〈谱单〉与〈谱书〉试析》一文,详细论证了所谓的阿古都督与王杲的关系,否定谱书中的阿古都督图合卓太为王杲之说,批驳了王杲是努尔哈赤外祖父的观点。

  其实,女真人称阿古(阿谷、阿姑)者不在少数,“阿古”,女真语“长子”之意。建州左卫首任都指挥使猛哥帖木儿其长子权豆亦称阿谷。明人刘效祖《四镇三关志》记载,嘉靖万历之际,“建州等卫酋首曰兀堂佟克赤、曰佟老莺、曰张三郎打□、曰阿古李奴才、曰草场佟大官儿、曰光头张三、曰王杲(中略);毛怜卫酋首曰江达子、李碗刀、阿古”。这里王杲与两位阿古并列,但并未称王杲为阿古。还有,王杲死后的第三年,“建州右等卫女直夷人都督来留住等并邻等卫夷人都督阿古等,各赴京朝贡,赐宴给赏如例”。这几位阿古显然都与王杲无涉,何以见得《清太祖武皇帝实录》的阿姑和《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中的喜塔拉氏阿古就是王杲呢?

  2017年笔者与李荣发曾访问下房子村阿活洛组图姓家,承蒙主人将复制的谱单(按:因原谱单被沈阳本家人保存,故复制一份留存于此)出示。我们再次仔细审视《谱单》,参查生有二子,阿古是参查的长子,名字标作“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妈法”,而阿古其弟为“斐杨武都督业力果阿妈妈法”,是参查的次子。“斐杨武”,亦作“扬古,费扬古”,满语“fiyanggū”的汉语音译。《满洲源流考》卷十八:“费扬古,满洲语幼子也”。由此可见,这里的阿古和费杨武,并非名字,而是女真人兄弟排行的称谓,我们认为,以长子阿古这个谁家都可以使用的习称来考证王杲与努尔哈赤的关系,并不可靠。

  我们再从年龄上深入分析一下,王杲也不可能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嘉靖八年(1529年)生,而清太祖努尔哈赤出生“时己未岁,大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也”。如此计算,王杲长努尔哈赤三十岁。如按李朝人李民寏《建州闻见录》记载 “或云(努尔哈赤)甲寅生”,甲寅为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王杲长努尔哈赤二十五岁,那王杲能作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吗?回答显然是否定的。至于还有人说王杲是努尔哈赤外曾祖父,更是了无根蒂之论,按哪个年龄段来看都没有可能了。

  研究王杲与努尔哈赤的关系,我们不妨再回顾一下历史。在努尔哈赤家族和王杲家族的姻亲关系中,当时只有两种较为明确的说法,一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阿太(阿台)妻系太祖大父(伯父)李敦之女”,也就是努尔哈赤伯父的女儿嫁给了王杲的儿子阿台为妻。《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是天聪汗皇太极为其父编修的《实录》,由此可见,爱新觉罗家族并不忌讳与王杲家族有姻亲关系,如果王杲是努尔哈赤外祖父,也一样应该记载。二是辽东巡按熊廷弼称:“奴酋(按:奴酋,此指努尔哈赤)之祖曰教场,父曰他失(按:亦译作塔克世)。他失者,阿台婿也。”(见《熊廷弼集》第709页,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熊廷弼巡按辽东,作为皇帝派出的监察官员,亲历辽东,所见所闻,按理应该真实。但前面我们已经分析过,王杲仅仅年长努尔哈赤三十岁或二十五岁,王杲的儿子阿台,与努尔哈赤年龄相仿,不可能是努尔哈赤父亲的岳父。熊廷弼所说也不准确。但当时这两种说法,都没有提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

  在努尔哈赤与王杲的关系中,当时明官员还有一种说法。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萨尔浒之战过后,明朝检讨失败原因,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在上给万历帝的《奏保京师三议》中称:“闻奴酋原系王杲家奴。”(《明神宗实录》卷之五百八十,万历十七年三月戊戌)。

  总之,明时之人,从没有王杲是努尔哈赤外祖父的说法。

  然而今天,还是有人千方百计想证明王杲就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

  为了证明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有研究者首先引苕上愚公茅瑞徵《东夷考略•海西》中的一句话,即“(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是时,南关所遗惟藐孤,已不啻奴酋几上肉。奴酋虎视,实欲先并南关(哈达部),以此及那林孛罗、白羊骨(时为叶赫部两位酋长),尽海西诸夷地。居顷之,努尔哈赤遂羁忽答建州寨,声为酋杀抢来奔。而那林孛罗亦执言奴酋本逆杲裔,即歼猛酋,又虏其子”来证明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

  为了使普通读者能了解这段历史,我们不妨先解释一下这段话的意思。这句话说的是,万历二十九年之时,努尔哈赤已将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擒杀,南关哈达部只剩下幼弱的孤儿(藐孤)乌尔古岱(乌儿忽答),已不亚于是努尔哈赤菜墩上的肉了。努尔哈赤虎视眈眈,实在是想先吞并哈达部,接着再吞并那林孛罗和白羊骨的叶赫部,把海西四部全拿过来。不久,努尔哈赤于是以招女婿为名,把乌儿忽答及哈达部人马迁往建州,哈达部灭亡了。而那林孛罗坚持认为奴酋本是建州造反被杀的王杲的后裔。奴酋不但把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杀了,又把他的儿子强迁到建州控制起来了。

  持王杲为努尔哈赤外祖父论的研究者认为上引这段话中的“那林孛罗亦执言奴酋本逆杲裔”一句,是说“努尔哈赤本来是王杲的后代”,“努尔哈赤有王杲遗传的基因,做事像他姥爷,杀了猛酋,又虏其子,下一步必定进攻叶赫,尽吞海西诸夷地”。

  不过人们要问,只一句“奴酋本逆杲裔”,就把王杲和努尔哈赤的关系锁定了,问题能那么简单吗?裔,有苗裔、子孙、后代的意思。苗裔、子孙,是指由血缘关系传下来的后辈;但后代也可以指后世或后世之人。《晋书•元帝纪》:“前事之不忘,后世之元龟(按:元龟,比喻可借鉴的往事)也”。清孙枝蔚《延令书怀二十二韵》:“作者千秋事,伤心后代看。”以此来看,怎么就能肯定地说“上面所引《东夷考略》那段话,证明了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外祖父”呢?还有,这位研究者把《明世宗实录》中出现过的建州右卫夷酋李撒赤哈与传说中的王杲之父多活络比照,认为二人事迹可以重合。多活络是王杲的父亲,那李撒赤哈也应该是王杲的父亲多活络,二人是一个人。

  接着,这位研究者继续寻找论据把李撒赤哈往王杲父亲身上靠的。他认为,李撒赤哈,李是汉姓,撒赤哈,与《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中的第4世参查在满语中读音相同,撒赤哈就是参查。于是,这位研究者得出结论:李撒赤哈、参查、多活络是一个人,就是王杲的父亲。而在《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中,第4世参查是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妈法的父亲,自然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就是王杲了,图合卓太是显祖宣皇后(努尔哈赤之母)之父,王杲是努尔哈赤外祖父的根据不就找到了吗!

  然而人们要问,这种A=B,B=C,则A=C的历史研究方法,究竟有什么根据呢?在无法证明A=B、B=C的前提下,怎么能贸然得出A=C的结论来呢?把一个历史人物(李撒赤哈)与今人编定的、一个并没有流传开来的《两世罕王传》故事中的人物(多活络)硬搞成一个人,有说服力吗?李撒赤哈是参查在满语学上有根据吗?这种主观认定能够拿来作为研究的根据吗?先主观认定,然后拼凑材料加以论证,这种研究结论有人相信吗?

  还有,本来《东夷考略》记载:“杲子孙自是靡遗种”,说的是王杲的儿子们在第二次古勒城之战中都被明官军杀死了,王杲没有后人。既然王杲没有后人,则《喜塔拉氏舅舅之孙家的谱》中的显祖宣皇后之父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就不应该是王杲,因为阿古都督图合卓太妈法有三个儿子——达格都督、多甘扎钦都督、抓古都督。这显然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持王杲为努尔哈赤外祖父论的研究者轻描淡写就把这一问题解决了。他毫无根据地认为:“王杲将他的三个儿子达格、多甘扎钦、抓古分别改名叫阿台、阿海、王太。”同时认为在古勒城被杀的王杲之子阿海、阿台和王台,把自己的孩子在“战争爆发前转移到安全地方隐蔽起来了”——留下了后人(见孙相适著:《走进满族姓氏》,第221~231页,香港:世纪出版社,2014年)。只这么两句话,就把关键的历史问题解决了,试问,如此做法,历史研究还有意义了吗?如果历史研究都可以这么各取所需,主观认定,那历史学还是一门科学吗?

  还有一点,明官方在拔擢努尔哈赤为都督佥事一职上,所给出的理由是: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是为攻打古勒寨的明官军担任向导而死的。如果王杲是努尔哈赤的姥爷,则塔克世是带着明官军去杀岳父的儿子、自己的内兄内弟、努尔哈赤的舅舅们了,你能相信塔克世会这么干吗?

  因此,无论怎么说,王杲是努尔哈赤外祖父的观点,并不成立。


该文章所属专题:肖景全专栏

作品及作者

  原载:《走进赫图阿拉——大金第一都历史答问》
  作者:肖景全,抚顺市博物馆研究馆员,前馆长。现为中国考古学会员,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理事,新宾赫图阿拉城文物管理所特聘研究员;肖延增,新宾赫图阿拉旅游景区主任,赫图阿拉文物管理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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