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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然:“辽东”地名源于沼泽考

2020-01-06 12:46 抚顺七千年 卢然 1294
  关于“辽东”地名之考证,史学界论述颇丰。史家从“辽东”一词最早出现的年代、含义、方位等角度,进行了大量考证。但是,关于“辽东”地名的来源,至今仍是众说纷纭。笔者在参考前人考证成果的基础上提出新的认识,即“辽东”源于“潦东”,“潦”,即沼泽。如同北方大漠,南...

  关于“辽东”地名之考证,史学界论述颇丰。史家从“辽东”一词最早出现的年代、含义、方位等角度,进行了大量考证。但是,关于“辽东”地名的来源,至今仍是众说纷纭。笔者在参考前人考证成果的基础上提出新的认识,即“辽东”源于“潦东”,“潦”,即沼泽。如同北方大漠,南方大岭,均为中原向四方延伸过程中遇到的实质性地理阻隔,与“漠”的北方称漠北,“岭”的南方称岭南一样,“潦”的东方即称为“潦东”。同样地,“潦水”“辽海”等名称均与此有关。


卢然:“辽东”地名源于沼泽考 图1


  学界关于“辽东”地名的释义,大体上分为“辽远”说与“辽水”说两种。

  嘉靖重修《辽东志·地理》中解释“辽东”说:“辽,远也。远在九州之东,故名辽东,又兼辽西也。”这种观点其实是在暗示着辽东之“辽”指辽远,而辽西之“辽”则指辽地,否则辽西应指西域。持“辽水”说则认为,辽,因古“潦水”得名,辽东、辽西分别指辽水以东、辽水以西。1935年《中华地理新志》称,“辽河及黑龙江地方,简称东三省;又因大部分在辽河以东,所以叫辽东。”

  以上两种说法虽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若站在历史的维度去思考这些解释,却又都无法自圆其说。于是,有人提出,“辽东”是一个特殊地理名称,在不同时代,所指范围也有不同。如刘子敏先生认为,“所谓辽东指辽水(今辽河)以东的说法,作为以辽水来界定的一个狭义地域概念并没有错。但这种说法仅仅说对了关于‘辽东’这一称谓的一个方面。实际上,‘辽东’这一称谓在古史的运用上包含着多层次意义。比如说,辽东、辽西两郡之划分最早与辽水并无什么关系。”[1]王禹浪先生也认为,“‘辽,远也。以其远在九州之东,故名辽东’是《辽东志》对‘辽东’得名之初含义的解释,但并不是对历史上以后所出现的发生了变异的每一个‘辽东’名称含义的最终诠释。”[2]

  总体看,史家多倾向于“辽远”(辽地)说,即“辽水”为辽地之水。然而张士尊先生结合史籍和秦汉封泥“潦东守印”又做出新的判断,“辽水”原为“潦水”。他在《“辽水”原为“潦水”考》文中指出,“辽水”是汉代中期以后人们地理观念的反应,而“潦水”则是战国到汉初人们地理观念的反应。”[3]不管“辽东”与“辽水”谁为源头,二者之间的存在一定关联性这点是可以肯定的。张士尊先生虽然未涉及“辽东”问题,但其对“潦水”的考证为解决“辽东”问题还是有着很大启示的。

  围绕“辽东”、“辽水”、“辽海”这“三辽”的问题,前人已有诸多考证。仅就“辽海”而言,金毓黻先生将前人的考证归纳为四层含义。其一,辽海为辽东别称;其二,辽海即辽河;其三,辽海为辽河上游之沙漠地区;其四,辽海意赅东北。以上种种说法大有愈辩愈乱趋势。


卢然:“辽东”地名源于沼泽考 图2


  结合张士尊先生的观点,笔者以为,考“三辽”当先考“潦”。

  潦,《说文》解释为“雨水大,从水,尞声。”《正韵》解释为“与涝同。淹也。一曰积水。”古文献中的“潦口”“行潦”“流潦”“涂潦”“霖潦”等词汇,一般均理解为水大、涝、泛滥之意。有学者认为,辽河下游的地理特征与“潦水”相符,辽河上游的名称也可印证“辽水”为“潦水”。对于这种观点,王禹浪先生不以为然,他认为,不能简单地将“辽”代换为“涝”,如可以替换,为何不见把“辽水”异写为“涝水”呢?

  笔者认为,上述分歧的原因在于对“涝”与“潦”的古意缺乏深入考证。《说文》对“潦”的解释为“雨水大”,《正韵》称“与涝同,淹也”,但对照古籍记载我们发现,虽然两者意思相近,但在文字的使用上还是有许多不同。“涝”多用于表述大水已经造成的灾害,而“潦”多是对大水现象的描述。如:

  《三国志·魏书》记“郡界下湿,患水涝,百姓饥乏”;《晋书·卷二六》有“况于今者水涝盆溢,大为灾害”记载;《宋书·文帝纪》言“经寇六州,居业未立,仍值灾涝,饥困荐臻。”《北史·辛绍先传》记“遇水涝人饥,上表请轻租赋。”《新唐书·魏征列传》记“今旱涝之灾,远被郡国。”等等。

  相对于“涝”,文献关于“潦”字的使用更加频繁,如:

  《礼记·月令》“完堤防,谨壅塞,以备水潦。”《汉书·武帝纪》“今水潦移于江南,迫隆冬至,朕惧其饥寒不活。”《后汉书·马援传》“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三国志·贾逵传》“乃移屯潦口,陈攻取之计,帝善之。”《晋书·高祖宣帝纪》“会霖潦,大水平地数尺,三军恐,欲移营。”

  可以看出,“涝”和“潦”虽然都有大水之意,但两者的使用语境还是有所不同的。虽然“潦”有时也只指大水灾害,但多是一种预见式的、非是既成的灾害。《夏小正》载,“有湟,然后有潦;有潦,而后有苹草也。”《孟子·公孙丑上》载,“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就上述记载结合今天的语境分析,“潦”若长时间不退,即沼泽。

  根据地质资料、考古资料以及有关历史物候文献资料研究,在最后一次冰期结束以后,辽宁地区的气候进一步转暖,其气候条件以及植被环境大致与山东河北相近。“远古时代辽宁地区进入全新世直至秦王朝统一辽东,基本上是处于温暖的气候环境之中。”[4]华玉冰等研究指出,“辽河下游平原为长期沉降区,海拔50米以下,三角洲近海部分仅2-10米。河流众多,水流缓慢,多河曲和沙洲、沼泽盐碱。”[5]这就是说,至少在全新世以后,今辽河流域,的确存在较大范围的沼泽区,即史籍中记载的“辽泽”。《旧唐书·阎立德传》记载,“十八年,从征高丽,及师旅至辽泽,东西二百余里泥淖,人马不通。”


卢然:“辽东”地名源于沼泽考 图3


  对此,肖忠纯先生有过专门研究。他认为,辽泽的范围不仅仅限于下辽河,也指西辽河地区。“从五代以后的文献记载来看,‘辽泽’即指下辽河(沈阳石佛寺以南的辽河河段)平原沼泽地区,又指西辽河平原的沼泽湿地。西辽河平原在辽朝后期沙漠化严重,沼泽湿地萎缩,到元朝末年不再有辽泽之称,明清时期辽泽专指下辽河平原沼泽地区。”[6]

  辽泽的范围最初是包括西辽河区域的。《旧五代史·契丹传》中称:“契丹者,古匈奴之种也。代居辽泽之中,潢水南岸……”北宋王溥编撰的《五代会要·契丹传》(成书于 961年)载:“契丹,本鲜卑之种也,居辽泽之中,横水之南,辽泽去榆关一千一百二十里……地多松柳,泽饶蒲苇。”文中的“横水”“潢水”,即今西拉木伦河。刘祥、孙文丽认为,“西辽河水系迁移改道频繁,晚更新世末西辽河主河道大致位于现代新开河的位置。在全新世距今10000年前,向南迁移60公里。”[7]

  综合上述情况分析,至少在秦汉以前,在华北和东北两大平原之间,除燕山山脉的阻隔外,还存在一个南北走向的极难通过的沼泽地区。之后,随着人类活动及气候变化,这一沼泽地区呈逐渐缩小之势,东北与中原之间的交流也日趋频繁。

  据王禹浪先生统计,东北地区存在以“辽”字冠名的地名多达40多个,如辽宁省、辽阳市、辽阳县、辽中县、辽源市、辽东州、辽东省、辽西省、辽北省、辽东郡、辽西郡、辽海卫、辽阳行省、辽东属国、辽东都司、辽东国、辽东城、辽东道、辽州、辽阴、辽队、双辽市、通辽市、东辽县、辽东、辽东外徼、辽左、辽西、辽北、辽南、辽海、辽东半岛、辽河平原、松辽平原、辽河、辽山、辽东湾、辽水、大辽水、小辽水、辽东故塞、辽泽、东辽河、西辽河以及辽代。尽管这些以“辽”字冠名的地名有一定的历史继承性和参照性,但这种“辽”文化得以如此广泛的扩散,实非“辽远”一词所能实现,以中原视野观之,称其为“辽远”之地不仅限于辽东地区;也不可能是“辽水”辐射的结果,因为东北地区的黑龙江、松花江都没有达到如此“成就”。

  唯一可以解释通的就是,辽东一名来源于“潦”,潦,即沼泽。如果这一指认成立,史籍中最早关于辽东、辽海、辽水等难题都可以一一解开。

  “辽东”一名最早见于《管子·地数》篇所载,春秋初期,管仲向齐桓公献策说:“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很明显,这里的“辽东”指“辽”的东部一个未名地区,于是才以“辽东”代指,从后代史籍关于辽东的具体指向来看,正与今天辽东区域相吻合。

  需要指出的是,在古代,只有大漠、大岭、大潦才能对古人造成巨大的行动障碍,正是因为这样的障碍,才使得后世“辽”的名称不断扩散、演绎。反之,若真的是因“九州之东”而取名,那我们就应该在史籍中很容易找到相对应的辽南、辽西,事实是九州之南无辽南,九州之西亦无辽西。这也可解释为什么后来的“辽西”也属“辽东”,而是参考了沼泽区域(潦)而诞生的新的方位名称,但绝不是九州之西的辽西。

  从史籍中看,却有很多关于“大潦”的记载。《史记·赵世家》有“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史记·孝景本纪》记“大潦,漳水出”。《管子·乘马》言“十仞见水不大潦,五尺见水不大旱”等,这里的“大潦”都是指大水漫灌,而辽泽正符合这一特征。肖忠纯先生认为,至唐代以后,“辽泽没有类似古代云梦泽、巨野泽等的大面积的湖泊水体,而是沼泽、湖泊、河流等共同形成、交互错杂的自然综合体。”[8]《资治通鉴》记述唐太宗攻安市不克,撤兵至辽东城,“九月乙酉至辽东,丙戌渡辽水,辽泽泥淖,车马不可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这应该是途径“大潦”时最生动描述。

  “辽水”最早见于《山海经·海内东经》:“潦水出卫皋东,东南注渤海,入潦阳。”这里的潦水,究竟指哪条水一直存有争议。有人认为是辽河,也有人认为是浑河。但如果能够指认“潦”原为大沼泽,那么这里的“潦水”就不应具体指哪条河,而是指“潦”(沼泽)水之源头,这样看,辽河,东辽河,西辽河,浑河,太子河,柳河都是“潦水”,这也是为什么这几条河流都曾称“辽水”的原因所在(笔者甚至推测东侧的梁水、西侧的大凌河都是辽水的异写)。

  另外,过去一直困惑于辽河、浑河应为“西南注渤海”才符合事实,怎么会“东南注渤海”呢?为此还有学者将“潦水”定为“滦水”。实际上,若将“潦”这片沼泽与上游柳河流域关联起来看,“西南注渤海”便不奇怪了。

  关于“辽海”一名,至今仍众说纷纭,但细究起来全经不起推敲。言“辽海为辽东之别称”者,何不直称辽东?辽东一名要早于“辽海”近千年;言“辽海即辽河”者,如何理解史籍中“播名辽海”、“威震辽海”之记载?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辽海”即“潦海”,是一个广大区域,遇大水年景,整个区域与渤海连接成片,消退之后,草场露出,彼此往复。对照“契丹,本鲜卑之种也,居辽泽之中”记载可知,这片沼泽区域极为广阔,但并非没有陆地,是随着时令季节变化而变化的。“威震辽海”即“威震这一区域及周边”,绝不可能是威震一条辽河。实际上,《魏书·崔光传》几乎言明,“赵燕既为长蛇,辽海缅成殊域”,《魏书》的作者在评价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曾言其有过“平秦陇,翦辽海”之功。[9]这都充分也说明辽海指今天辽宁及东北大部分区域。至于有观点认为“辽海为辽河上源之沙漠地区”“辽海意赅东北”可能结论没有错,但是求证的路径却是不同的。

  从地质学研究方面看,渤海海岸并不是稳定不变的。距今5000年左右,渤海海域范围比现在大得多。根据白玉川等对渤海海岸变迁的研究,“中全新世渤海湾近岸处较温暖,气温较现今高3℃左右。距今5500-6000年左右,海侵达到高峰期,在平原地区,海水深入现今陆上数十到百公里;海水间歇性后退,岸线持续向海推移;距今1000年左右,海退变缓,逐渐转入相对的稳定时期;近代和现代,黄河、滦河、辽河河口地带岸线迅速向海推进。”[10]张业成等研究也认为,“中全新世中期渤海海域范围最大,海平面高于现今海面1—5m;晚全新世以来,海平面和海岸线处于相对稳定状态。”[11]可以肯定,渤海海岸的这一变化,与辽泽的逐渐消失存在一定的关联性。由此可以看出,春秋之际,在北起西拉木伦河南至渤海口之间,的确存在一处最宽达200里以上的沼泽区域。

  当年燕将秦开为质于胡,归燕之后之所以能率军北击东胡千余里,就是因为掌握了“沼泽”地域的地理特点及行军路线。之后,燕才开辟了燕京至辽阳的通道驿站,这应该是秦开在胡期间的最大收获。

  由此或可推断,管仲向齐桓公献策说“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时,正是海平面逐渐消退时期,那时辽东山区植被丰茂,人烟稀少,“潦”的面积要比唐代更为辽阔,辽阔不仅指地理空间的广大,这或为后世将“潦”逐渐演变成“辽”提供了一种可能。至于契丹王朝破石晋后始改国号为“辽”,是否也与这一辽阔区域有关,尚需深入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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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刘子敏《关于“辽东”的考辨》

  [2]王禹浪《辽东地名考》

  [3]张士尊《“辽水”原为“潦水”考》

  [4]《辽宁省志·地理志》P18

  [5]华玉冰、郑钧夫《燕山南北文化区萌芽背景考察》

  [6][8]肖忠纯《古代“辽泽”地理范围的历史变迁 》

  [7]刘祥、孙文丽《西辽河水域变迁》

  [9]《魏书》卷4《世祖纪》

  [10]白玉川、杨艳静、王靖雯《渤海湾海岸古气候环境及其对海岸变迁的影响》

  [11]张业成《全新世以来渤海海岸变迁历史及未来发展趋势的初步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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