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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尧:铸钢分厂的色彩

2020-06-09 15:26 抚顺七千年 王尧 1314
  如果问重工业的主色调是什么,人们大概都会用粗犷的黑色来意会,但我记忆里的色彩却要丰富得多。1989年,我曾在老抚挖(原抚顺挖掘机厂,我国第一家挖掘机厂)铸钢分厂工作了一年。那里除了熊熊燃烧的炉火,青色的钢铁铸件,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种炫目夺目的色彩,它们...

  如果问重工业的主色调是什么,人们大概都会用粗犷的黑色来意会,但我记忆里的色彩却要丰富得多。1989年,我曾在老抚挖(原抚顺挖掘机厂,我国第一家挖掘机厂)铸钢分厂工作了一年。那里除了熊熊燃烧的炉火,青色的钢铁铸件,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种炫目夺目的色彩,它们重峦叠嶂、层次鲜明地嵌入我的记忆里。

  铸钢分厂原来就是老抚挖的大车间,职工有1000多人。铸钢车间的分量像它冶炼出的成千上万吨沉甸甸的铸件一样,在老抚挖的地位极其重要,很多厂领导都担任过铸钢、金工、结构等大车间的主任。我到铸钢时它已经改称为分厂,是老抚挖第一大分厂。



我国挖掘机行业的第一厂——昔日抚顺挖掘机厂大门。


  最不能忘记的,是永存在记忆里的严肃厚重的紫棠色。在铸钢分厂三楼厂长办公室里,紫红色的地板上,摆着一张像帅案一样简朴而威严的紫檀色老式老办公桌。桌后的老式皮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位不怒自威的领导——老抚挖厂长助理兼铸钢分厂厂长刘国章。

  刘厂长总是穿着一身藏青色呢子中山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布制“大边鞋”,一年四季总戴着一顶“前进帽”。他中等身材,紫棠色的四方脸很容易让人想起京剧《探皇陵》里忠正耿直、手持铜锤的国公徐延昭。他头发花白,剑眉凤目,嘴角稍微有点白癜风,嘴唇总是严肃地紧绷着,却又像《大闹天宫》的美猴王脸谱的嘴那样小巧又有点喜感。他烟不离手,指头熏得焦黄,说话调门不高,却幽默诙谐,嗓音像银子一样亮。刘厂长足智多谋,是老抚挖德高望重的老资格中层干部,又兼任着老抚挖总厂的厂长助理,是老抚挖有名的老一代“智将”。

  刘厂长最突出的特点是“会少”。每个月基本就开一次分厂调度会,把砂型、电炉、清铲、设备等各车间的负责人找来分配生产任务后,其它大部分时间,他都下到车间、工段,与班组长、工人们在一起,要不就是去厂部商议大事、汇报生产上急待解决的困难和问题。



50年代铸钢车间体育队合影。第二排左起第4人为年轻时的刘国章厂长。第一排左4为出自铸钢的老抚挖女子百米冠军边志新。


  回想起来,在老抚挖80年代后期,我感受最多的是工厂的困难。在代表厂团委列席的厂务会上,资金短缺的困难几乎每一次都要提及,资金的困难已经如影随形地缠绕着老抚挖这位共和国的第一位机械装备巨人。

  来到铸钢车间下派锻炼,我更直接地感受到了这种困难的严峻和尖锐。像老抚挖这样体量巨大的老重工企业,就像职工们说的,每天只要工厂大门一开,不要说机器开转、马达轰鸣,就是坐着不动,每天要支付的水电气风暖、工资、税金等“人吃马嚼”各种固定费用就要一、二百万元,这相当于当时一个小厂一年的销售收入。

  老抚挖由榆林地区迁至施家沟新厂的几年里,从新厂边基建、边生产,从设备安装调试,到生产基本稳定,经历了异常艰难的过程。工序衔接困难,物料损失不少,运输、生产成本成倍地增加,亏损逐渐加剧。企业短缺资金,铁、锰、铬等原料购进困难,供不上生产的情况经常发生。铸钢是挖掘机模型制造出来后,生产出钢浇铁铸的挖掘机的第一道工序。生产计划排好了,要完成目标,要实现效益,厂领导、工厂总调度室不断催要进度,但原料却跟不上的矛盾,使得分厂领导们每天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工段长和职工们也非常焦急。



刘国章厂长在工作中(左为老抚挖安技科副科长张景瑞)


  但有刘厂长在,铸钢分厂的生产运行一直稳如泰山。在干部职工心里,刘国章厂长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有他在,大家就吃了“定心丸”。大家都知道无论怎么困难,刘厂长都会想方设法解决难题。他威信高,到厂部要资金有一言九鼎之威,他治厂严,开展节能降耗、严防“跑冒滴漏”的浪费,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刘厂长坚毅果决,办法多,也敢于决策,更敢于直言。我记得有一次在厂务会上,应该是刘厂长为了缓解资金压力,提出适当接受点外厂的委托加工订单、提前收取客户加工费以缓解资金周转困难的提议。但这涉及老抚挖是否对分厂放开自主权,赋予更灵活的经营空间,这在当时是个很重大的事情。

  当时老抚挖除了对厂属配件公司、房产经营公司和建筑公司等三个集体公司外,还没有对厂内各车间、分厂放开自主权,目的是要确保各生产单位心无旁骛地保障挖掘机生产,这是老国企沿革下来的一体化生产的“金科玉律”,所以总厂很慎重,一直没有答复可否。但找米下锅、“军情如火”,一向谦和的刘厂长在会上竟石破天惊、焦灼严厉地说了一句:“今后分厂再给总厂提出方案建议,如果等了三天还没有答复,就视为同意!”



铸钢分厂的劳模岳金库(作者根据记忆画出)


  与其是在说,不如说在吼。刘厂长虽然兼任着总厂的厂长助理,但身份和职责毕竟主要还是分厂领导。在这样规模的全厂干部会议上,用这种几乎怒不可遏的口吻对着总厂的上级部门说话,很令人惊讶。当时一些分厂、车间的老主任们还私下议论,说“国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还这么冲”,意思是应该给厂党政领导们留点面子。我才知道刘厂长是老抚挖五十年代团干部出身的老领导。那时的团干部都是从生产一线真刀实枪干出来的,对挖掘机生产制造“门儿清”、冲劲儿十足的支柱人物。来自一线,经过千锤百炼又走上领导岗位的他们,在工厂面临困境时,对如何释放出企业更多的潜能,找出解决问题和困难的门路,有着务实而超前的真知灼见。面对着束缚老抚挖生产经营活力,束缚着厂领导决策决心的体制问题,刘厂长把不计得失的锐气保持到了工作的晚年。这一深思熟虑的提议“一石激起千层浪”,推动了总厂对各分厂、车间逐步放开经营自主权。



八十年代老抚挖共青团集体舞会珍贵旧照(中为作者)。



1983年老抚挖的共青团联欢晚会旧影(手持麦克风的为作者)。


  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件事。刘厂长那时就有很严重的胃病,疼得发作时,他把前进帽扔在桌边,花白的头发戟张凌乱,额头上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夹着纸烟的薰黄了的手指都在微微地颤抖。他就嘴里一边嚼着药片,一边把胃部倚着桌角紧紧顶住痛处,咬紧牙关挺着开会。他细长的眼睛射着闪亮刺人的目光,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清晰而不容置疑的生产命令。这位钢浇铁铸般的铸钢厂长,这样的情景,总让我联想起《烈火金刚》里负伤倒地,却咬着牙命令民兵死守高地的大刀丁尚武,身负重伤但浴血突围的英雄排长史更新。刘国章厂长,是我心中永远的英雄。

  浮现在眼前的,还有钢笔水亲切的蓝色。

  让我牢牢记住这种颜色的,是铸钢车间党总支书记张录山。张书记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微微有些卷发整齐地抿在额头后,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柔和的光芒,说话总是带着笑容,就像反映北伐战争时期大革命的老电影《大浪淘沙》里的“老大哥”那样,给人非常谦和、包容、贴心的感觉。



作者当年与共青团员在义务劳动中


  张书记最早也是住在老抚挖的“东大院”平房住宅区,与我大舅家是邻居,也是我的长辈。他对分厂的党务工作一丝不苟、严细认真,这种工作习惯集中体现在他起草的文件和稿子上。那时分厂还没有打字机,文字写作要靠用钢笔书写。无论写多少篇文字,无论材料有多厚,你翻他的稿子,不仅没有涂抹、勾勒和改动的痕迹,字迹也永远是“般般匀”的整齐,一笔一划都不走形。

  这种蓝色,引领我提高了文字写作的能力;也是这种蓝色,鼓励我放手组织分厂共青团的生产突击、废钢回收和绚丽多彩的文体娱乐活动;也正是这种蓝色,把我的表现写在了车间党组织的决议里,让我实现了入党的愿望,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后来,张书记和老伴移居到国外去了,在惜别之际,我握着张书记和张婶的手恋恋不舍,更确信这种蓝色会像浑河的河水一样,带着我的感恩、友谊、思念和祝福流淌下去,伴随着这位恩师和长辈的晚年。

  映在记忆里的,还有不能磨灭的黑色。黑色,是分布在砂型段、清铲段、吊车段、电炉段、设备段的一千多名工人的工作服、棉乌拉,是电炉段工人帽檐上挂着的墨镜。

  在这密密层层的黑色里,还有一道英勇、壮实的身影。



年轻的老抚挖《抚挖报》团支部成员们合影


  铸钢分厂电炉车间是个危险工段。电炉的送电、吹氧等工艺极其复杂精密,一有不慎,向炉内填钢料的尺寸如果不符合工艺要求,熔化速度就会减慢,炉内持续高温膨胀下就会发生穿炉事故,造成人员伤亡。在电炉前操作要百倍小心,尤其是夜班工人。听铸钢老职工说,过去曾有电炉工夜间在炉体前没站稳滑进了地坑,整个人一瞬间就化没了。由于工厂刚刚在施家沟建厂,机器设备安装运转后故障频发,新职工的安全生产教育也有了欠账,铸钢也发生了罕见的一名工人从吊车跌落、一名工人被卷入地下运砂皮带里导致工亡的血色事故。

  有一次铸钢电炉车间在夜班生产时,不知道是原料因素、加料布料不均或是电炉漏水,铸钢电炉段的电气系统突然出现异常。如果不立即切断电源,就会爆发“大沸腾”的钢水喷炉事故。如果引发电炉爆炸,超过1500度高温的炉水就会喷溅出来,在电炉前操作的五、六个工人就得非死即伤。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铸钢老工人岳金库,不顾危险冲上去把电炉拉了闸,避免了重大伤亡事故。总厂因此为岳金库记了一等功。

  老工人岳金库是我们老抚挖二宿舍的平房邻居。他身体壮实,姜黄色的大脸盘,黑黢黢的硬茬平头,眼睛不大,蒜头大鼻子下留着黑查查的胡子,有些“凶相”。我小时候就对他印象深刻,他老有些“混骂教腔”的,夏天穿着跨栏背心,大裤头,摇着蒲扇,一看到左邻右舍的小孩淘气,总要伤心失望地吼上几句:“你们这帮破孩子不求上进,不务正业,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是一群二流子!”。

  我来铸钢工作都是成年人了,但对这位邻居老叔还是多少有点敬畏。没想到,这位平时张口就是牢骚,就像《高山下的花环》里什么都看不惯的“靳开来”式的人物,却在最危险的关头毅然不顾生死,避免了重大的漏炉事故,挽救了工厂巨大的损失,也挽救了5、6个工友的性命。

  记忆里铸钢分厂的颜色,还有猎猎招展的的车间大旗,铸钢一座座厂房淡粉色的外墙,冬雪积冰时车间里工人们吐出的热气。青色,是沉重的吊车,成堆的铁锭、废钢,巨型的电炉,工人们手中的钢钎;红色,是熊熊燃烧的炉火,砂轮机打磨工具时迸溅的火星;还有车间计划科、调度室、财务科一个个暖黄色的橱柜,蓝色塑料盒里整齐摆放着的厚厚的技术资料、生产报告、质量检测报告、用铁架子夹起的一叠叠财务报表,还有暖黄色的木桌,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时冒着热气的灰色铁饭盒,汽锅蒸出的大米饭、炖菜扑鼻诱人的香气……。

  还有堆成山的树脂砂的淡黄色。这是一种危害健康的危险的黄色,挖掘机铸件要用这种树脂砂翻砂、制芯。铸钢分厂砂型车间工人们的脸上,每天都蒙着一层层细密的砂粒,工人们戴的白口罩的鼻洼处都印着黑印。在铸钢车间长年累月工作,长期吸入大量二氧化硅粉尘的工人们,很少有没得上矽肺病(也叫硅肺病)的。得上这种病的老职工,在晚年病情加重时都非常痛苦。

  永远鲜活的,还有铸钢分厂和各车间联欢晚会时,悬挂在会议室里一幅幅喜气盈盈、红底白字的横幅,满桌黄黑相间的花生、瓜子,暖黄色的橘子、香蕉,斑驳陆离的糖块,五彩斑斓的气球、“击鼓传花”的锣鼓,伴着热烈的喧哗,飘着红绸子上下飞舞的鼓槌,香烟的缭绕,热腾腾的茶杯……。

  还记得分厂开联欢晚会时,有的老职工撺掇我让刘国章厂长出节目,说刘厂长年轻时可是共青团干部的活跃人物。老辈份的刘厂长节目倒是没出,不过他上场只寥寥几句幽默诙谐的话,就让职工们忍俊不禁,全场粲然。还有正值韶华的团员青年们的环肥燕瘦、姹紫嫣红,黑色的烫发,红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草绿色的军装,蓝黑色的工作服,奔驰在足球场上的红背心、白球鞋,皑皑白雪里挥锹舞镐艰难地刨出冰下的水泥桩的一个个年轻的身影……。这是铸钢分厂的颜色,也是老抚挖永存的颜色。

  快40年了,我记忆里铸钢分厂的颜色依然新鲜如故,没有褪色。它们是家的烙印,家的温暖,家的师友、长辈的教诲,是青春年华里不能忘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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