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赤子闯将郝清忱(三)
在褚连柱书记、韩清泉厂长身边工作,耳濡目染了老革命们高度的党性,雷厉风行的作风和高超领导艺术的“瓦西里”郝清忱,1953年被调任老抚挖厂团委任团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长后,在当时的厂团委书记李振英、副书记沙吉英的介绍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解放初期的老抚挖厂内主干道状貌
“青春无悔,青春无季”,60多年过去了,郝清忱老人仍清晰地记得他共青团的战友们,厂团委的历任领导李振英、沙吉英、孙守和(后任抚顺市政府副市长)、常铁良、曹锡森(后“援建三线”赴四川建设长挖,先后任四川宜宾地区行署专员、泸州市委副书记、泸州市长、泸州市政协主席)、陈树庭(“援建三线”到泸州,后任长挖厂党委副书记)……。也帮助我这个厂团委的后辈理清了厂团委书记的沿革脉络,包括其后的郭士贵、引领我走上共青团领导岗位的导师韦廷玉(历任厂团委书记、厂工会主席、党委组织部长、厂长)……。
1956年8月5日老抚挖第四届团员代表大会合影。
1958年,郝清忱从厂团委书记转任厂党委文教部长(即是后来的党委常委、宣传部长)。1962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老抚挖一场重大的危机,更严峻的考验到来了。
两只兔子引发的重大危机
这场重大危机发生在1962年春节的除夕夜。要从“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往事说起。
从 1959年至1961年期间,我国遭遇了建国以来第一场连续多年的严重干旱灾害,导致的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人们习惯叫作三年自然灾害。实际上,从干旱灾害的延伸和转移,东北地区的干旱持续到了1962年,甚至在1962年更为严重。据国家统计局和民政部汇编的《中国灾情报告》记载,辽宁省在1959年到1962年,粮食平均年产量比1953年至1957年减少了234万吨。有些地区土地干旱的厚度已经达到4到5寸,达到寸草不生的地步。
作为64年出生的一代,我没有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那样艰苦的时期,没有尝过树皮、草根、橡子面的滋味,但从老一辈人的讲述中,还是能够感受那是怎样严峻的生存考验,父辈们用怎样的韧性、顽强才度过了灾荒。
母亲说过,当年老抚挖这支铁军也“屯田”办起了农场,各车间都开发了自己的农场,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种粮食、土豆、地瓜,养起了鸡、兔子。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粮食,人们就吃没有主粮的“瓜菜代”,工厂的农场给职工分地瓜秧做口粮,也得按家庭人口的多少来分。几乎每个人都脸色青黄,满面的菜色,工人们上班饿得脚下像踩了海绵。
在这样严峻的考验面前,老抚挖老红军、老八路出身的厂领导班子以身作则,纪律严明,职工队伍没有乱,工厂在重重困难中顽强地坚持着生产,并肩负着国家的出口援外任务。自1961年3月至10月,老抚挖生产挖掘机46台,其中支援罗马尼亚14台、古巴25台、越南4台、柬埔寨1台、蒙古1台、朝鲜1台。从1956年元月开始到1985年,共出口援外961台。就像抗战时《二月里来》的歌声那样,人们在艰苦的环境中,依然顽强地坚守着信念,相信胜利的到来。
可是,一场重大危机来临了,起因竟然是两只兔子。
50年代厂党委第一书记王枫同志在第二届党代会上作报告珍贵旧影。
铸钢车间是老抚挖的第一大车间,是挖掘机生产的龙头工序。当时铸钢车间的总支书记在春节除夕晚上带人值班。苦了一年,肚子里什么油水也没有,有人就想起了车间农场里养的兔子,说抓两个兔子吃了吧,也算春节咱们辛苦值班改善改善。书记不忍驳提议者的面子,就默许了。就这样,值班人员从车间农场抓回了两只兔子,抓回来用铸钢电炉段滚烫的钢水包一烤,就被这位领导带着值班人员给吃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春节过后,工人们上班后都知道了,几乎是一夜之间,谁不干活儿了,谁的话都不听了,党团组织失去了号召力,铸钢车间连续17个月没有完成任务,全厂挖掘机的毛坯件都没有了,接下来的金工一、二、三车间都没有加工件了,也谈不到挖掘机的整机装配了,老抚挖全厂史无前例地停产了。
今天的您或许不能想象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但老抚挖是国家一机部的排头兵企业,出了这样大的事,立时引发了老抚挖党政领导班子的雷霆之怒,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斩将剑”。在“官兵一致同甘苦”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老红军,经历过艰苦抗战的老八路厂领导们的眼里,这是不可容忍、具有摧毁性的极其恶劣的问题。——工厂的一草一木都是集体的,农场养的兔子也是工人们集体所有的,在这样极其艰难困苦的情况下,竟然被几个人私自饱了口腹,这不仅造成了工厂全面停产的巨大损失和影响,更重要的,是损害了人们对党的信心,对党的干部的信心,对国家的信心,对集体的信心,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损失和犯罪!
老红军刘斌(左)、郝清忱在厂务会议上。
老抚挖厂党委当即果断“斩马谡”,把铸钢党总支领导就地免职、“一撸到底”,下放到车间劳动,对当事人都给予了党纪、厂纪处分。同时,要选派得力干部去重聚人心,重整队伍和作风,迅速扭转铸钢车间和全厂的被动局面。
统帅之难
“救兵如救火”,铸钢车间是挖掘机生产的首要环节,铸钢不动,“龙头”不抬,后面千军万马也“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危急时刻,厂党委选中了政治强、作风硬、能力强的虎将郝清忱担任铸钢党总支书记,去紧急救火,力挽狂澜。
党委副书记丁葆西找到郝清忱,把厂党委的意图说了。郝清忱当即愣住了,自己不懂铸钢生产,不熟悉铸钢的工艺技术,平时到车间、工段和班组,只是侧重对党的政策的宣传、谈心,对自己担当这个重任心里没有底。第二天,党委书记郑披星找郝清忱谈话,郝清忱也说明了自己的担忧,推举原铸钢车间党总支副书记张续凤(郑披星书记的爱人)再回去把铸钢担起来。
郝清忱推荐张续凤完全是出于公心。张续凤同志对铸钢情况熟,威信高,是老抚挖极为干练、出色的女领导干部,是回到铸钢担起重任的最佳人选。
郑书记沉吟了一会,默默地告诉郝清忱,厂党委的常委们,包括他自己已经考虑过让张续凤同志回到铸钢。但不巧的是,张续凤当时因为饥饿已全身浮肿,病重刚刚出院,非常虚弱,常委们一致决定让她休息调整。
听到这里,郝清忱的心“忽”地一下热辣辣的难受,他知道,现在不仅张续凤在病中,郑书记的老母亲当时也已是70多岁的老人了,也在病中。这场饥荒对于年迈体衰的老人家来说可能意味着什么,可以想见郑书记夫妻承受的压力。郝清忱更清楚,不是难到了一定程度,郑书记是绝不会不让自己的爱人冲到第一线的。
郑披星书记的故事
像当时面对郑书记一样,每当回忆起这位老革命,郝清忱老人都充满了敬重和怀念。
郑披星书记从1937年参加革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披星戴月地在党的召唤下转战在晋冀、皖南的烽火硝烟里,从来没有向党讲过价钱,从来没有顾忌过个人的生死,更不要说计较个人和家属的利害得失。从举家从原籍河北灵寿县来到抚顺,来到了老抚挖的那一天,他就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厂的生产、建设和职工队伍的培养建设中,在老抚挖干部职工心中享有崇高的威信。
抗战时期的郑披星书记
郑披星书记1917年10月生人,原籍河北灵寿县。1937年参加革命,1938年1月入党。历任灵寿县一二三区区长、县政府地科科长、政务秘书、晋察冀四地委村科员,四地委秘书处处长;河北省行唐县县委委员兼宣传部长、晋冀区党委、皖南区党委政研室研究员、副主任,皖南铜官山铜矿党委副书记,1953年4月调任抚顺重型机器厂(老抚挖)副厂长,1956年7月任厂党委书记;1964年8月在任抚顺挖掘机厂党委书记的同时,同时负责筹建长江挖掘机厂(长挖),并兼任长挖党委书记。1972年1月病逝。
郑披星书记与爱人张续凤合影
当党和国家要求老抚挖“援建三线”万里长征到泸州建设长江挖掘机厂时,郑披星书记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在报名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当时,郑披星书记80多岁的老母亲正在病中,他从抗战的烽火里就一路相随、从未分开的爱人,也是老革命的张续凤也正在病中,孩子们都还小,是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郑披星书记完全可以向组织提出实际困难,但他依然带头报名挂帅。他知道,成千上万的老抚挖职工在看着他这位党委书记的选择,对他来说,这成千上万的职工更是国家和老抚挖最宝贵的财富,他熟悉这些最优秀、最精锐,同甘共苦、水乳交融的职工,“一枝一叶总关情”,他们拉家带口走到万里之遥,他不去放不下心。
60年代兼任老抚挖和“援建三线”长挖厂党委书记的郑披星。
优良家风代代传。郑披星书记的长子郑凤海秉承父亲的遗志,全身心投入到老抚挖的建设中,以出色的政治素质、正直敬业的品质和技术专业素质,从基层干起,一步步走上了父亲工作过的领导岗位,担任了老抚挖厂党委书记、厂长。郑凤海书记亲历了八十年代老抚挖搬迁最艰难的时期,克服了重重困难,为老抚挖迁至新厂后稳定生产经营作出了重大贡献。
郑凤海书记说起了父亲亲口对他说过的,“援建三线”的一个历史片断:“应该是1964年或1965年前后,当时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五局确定,让我父亲去长江工程机械总公司。当时部局确定,建设大三线,在四川泸州成立长江工程机械总公司,下辖四个厂,即抚挖分过去的长江挖掘机厂,北京起重机厂分过去的长江起重机厂(原朱德警卫员李宝树任厂长),上海建筑机械厂分去的长江建筑机械厂,在当地筹建一个长江液压件厂。后来因文化大革命的原因,长江工程机械总公司沒有成立,长江液压件厂当时也沒有组建,其余三个厂就各建各的了。”
时任老抚挖文教部长的郝清忱(左)
“其时,我父亲按部局要求只身前往泸州考察(郑披星书记时任抚挖、长挖两厂党委书记,十三级干部)。父亲抵达泸州下車后,受到泸州市委书记、市长的迎接(当时泸州市为县级市,市委书记和市长是十六级干部)。泸州市里是热情的,尽可能按排了条件比较好的宾馆,父亲看到住处后,立刻提出更换住处,坚持住进了普通招待所。——上述片断是父亲亲口对我说的,多年来我始终清晰的记得,即老一辈朴素的作风。”(——郑凤海书记继承了父亲优秀的品质,亲民律己,关心职工切身利益,正直朴实,作风扎实,注重对年青干部的培养使用。但发表这篇文章时,郑凤海书记谦虚地叮嘱笔者要少写他,或者不写他)
还记得后来郑凤海书记调离老抚挖,在告别父亲、母亲、弟弟全家为之奉献的家时,在与全厂中层干部依依不舍的告别会上,动情地回忆起自当年奉组织的安排,父亲、母亲带着祖母、家小举家来到抚顺后,就把老抚挖融进了全部生命、喜怒哀乐的奋斗历程。想起了已逝去的老领导郑披星,在场很多已白发苍苍、饱经风霜的老抚挖中层干部们都忍不住掩面落泪不止,出了会场依然哽咽难言。我还清晰地记得,有一位平时很严厉的车间老主任,散会后含泪走到会场外,当等待他请示工作的部下要上前递上材料时,老主任用手帕猛的捂住了嘴,几乎痛哭失声,用力摇了摇手叫部下退下不要打扰他。
60年代泸州茜草坝的长挖厂区及职工生活区旧影
长挖60年代初创时的职工宿舍楼旧影
当郑披星书记的骨灰从成都回到泸州时,从老抚挖出发的长挖1300多名职工和家属们自动排列在长江挖掘机厂大门两侧,迎接老书记的英灵归来。千军万马江边站,锣儿无声鼓不敲。泣声阵阵,悲怆萦回,茜草呜咽,万众滂沱,头雁陨落,雁阵悲鸣。长江畔恸声动天地,远征人怎一句刺骨锥心痛可说。哭一声老书记,从抚顺到异乡,万里长征,跋涉相随,患难与共,却一朝永诀。有你就有党在、就有信心,有你就有温暖、就有依靠,无数次硝烟战火穿过,无数次抗敌生死线往回,万里关山远,稚子倚门望,鸿雁无书信,慈母盼儿归,谁曾想您这统帅、我们的主心骨捐躯在了这里!就像《十送红军》里唱到的,“树树梧桐叶落尽,愁绪万千压心间。血肉之情不能忘,叫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里你人马再回山……”。
亲爱的读者,您是否能理解,在近60年后的今天,有一个老抚挖的后辈在这个清晨,在用笔写下这段往事时,已无法控制自己奔涌的热泪,与远在泸州,怀念着老书记的长挖人的热泪流在一起。这热泪的奔洒,不只是出自老抚挖血脉为英雄长辈逝去的难过。在为这悲壮的远征而感动的同时,我更多地感到了心头的沉重与期待。诚然,时代不同了,人们对人生观、价值观的理解不同了,在家国情怀与个人得失的衡量中,种种的选择更多了,都似乎更有“道理”了,——
但是,我们可以忘掉这样的往事吗?
我们真的可以忘记这样铁血奉献的引领者,可以忘掉那群毅然告别了繁华的都市、衰老的父母、幼小的孩子,在当时还是穷乡僻壤的泸州付出了青春年少,牺牲在路上,忠骨不还乡的人们,难道可以忘掉我们的国家赖以崛起并根基永驻的品质和精神吗?
我们不应该利用这样彪炳在新中国工业史册的宝贵的历史文化财富,去促成跨市、跨地区联动,打造和推动我们城市相关产业的发展吗?
领衔挂帅,慨然出征
晚年的郝清忱常常说:“我没有参过军、扛过枪,打过仗,我的本事都是跟老革命、老干部们学的,危难之际必须顶上去,想事儿、干事儿、把事儿干好。”
此刻,在郑披星书记的办公室里,想到严峻的局面,想到郑书记家里的情况,想到厂党委的重托,郝清忱一腔热血涌上心头,“霍”地站起来,掷地有声地说:“郑书记,我去!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份重任担起来!”其实,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像“瓦西里”一样魁梧的郝清忱,当时也患有严重的浮肿病,但在这样紧急的关头,一切都顾不得了。
老抚挖60年代援外出口的挖掘机产品
到铸钢赴任前,老红军、刘厂长刘斌也谆谆指示郝清忱:“老郝啊,你上铸钢当党总支书记,要记住,最大的困难是群众的心气儿,最大的力量也在群众中。你就去吧,记住,要去发动群众,动员大伙儿,要尽快扭转局面。”
带着老红军、老革命的嘱托和重任,郝清忱穿上了自己油迹斑斑的苏联式工作服棉袄,毅然走进了等待他重燃炉火的铸钢车间,走向期待着他的最劳苦的工人们。(待续)
王尧,1964年生人,先后在我国首家挖掘机制造厂——原抚顺挖掘机厂、市外经委、市商务局、市科技局工作,现任抚顺市工业和信息化局副局长。多年来,撰写近200篇以老抚挖为主题的工业历史轨迹及家庭生活的回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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