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广清:三块石大山—血、火与月光
2022-06-20 15:46 抚顺七千年 田广清
1674
三块石山,属长白山余脉,位于辽宁省抚顺、新宾、本溪三县的接壤处。主峰海拔1080米。在极巅之上,有三块几十丈高的巨石相依相拥,巍峨挺拔,凌空矗立,蔚为奇观。 三块石山位于沈丹、沈吉两条铁路之间的三角地带,也是抚顺至本溪、本溪至新宾、新...
三块石山位于沈丹、沈吉两条铁路之间的三角地带,也是抚顺至本溪、本溪至新宾、新宾至抚顺三条公路之间的三角地带。在此屯兵,可居高临下,控制两条铁路和三条公路;西进,能够长驱辽河平原,直捣沈抚;东退,可回到辽吉边界一带的广阔山区,在崇山峻岭之中隐蔽千军万马,与敌周旋。如《兴京县志》所云:三块石“高耸云霄,位列群山之首,林木森严,可潜千军”。所以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三块石西南的救兵台,据民间传说,是唐朝北征高句丽时,白袍将军薛仁贵救驾唐太宗的地方;三块石西侧,现今的大伙房水库,便是薛仁贵屯兵扎营之处。三块石西北的萨尔浒(现已被水库淹没),是后金与明朝进行“萨尔浒大战”的古战场,在这里,努尔哈赤以6万后金勇士,粉碎了明朝号称12万大军的四路围剿,创造了中国古代战争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辉煌战例,为荡平沈抚准备了条件。此山往东仅百余里,便是后金国第一个都城赫图阿拉,今称老城,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兴业肇基之处。此山东南麓一带,还有明代险关鸦鹘关和辽东军事重镇清河城。
在东北大地被日寇铁蹄蹂躏的14年里,民族英雄杨靖宇将军率领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在这里开展了艰苦卓绝的武装斗争,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以及战场、密营、兵工厂、被服厂、仓库等遗址。
抗战胜利后,我东北人民解放军(当时称东北人民自治军、东北民主联军)辽东第三军分区的基干三团,在三块石山区,于蒋军的重兵包围之中,同当地老百姓紧密配合,坚持了长达3年的敌后游击战争,牵制和消灭了敌人的大批有生力量,直至东北解放。
这次与我一同登山的林怀秋先生,就是曾在此地打过游击的原基干三团的宣传干部。当年,三块石游击区军民广泛传唱的革命斗争歌曲《三块石的月光》,就是林先生在当地民歌的基础上创作改编的。
三块石的月光,照在破村庄,
敌人来了奸淫烧杀又抢粮。
吃也没有吃,穿也没有穿,
一家老幼愁眉不展,两眼泪汪汪。……
三块石的月光,照在咱村庄,
父老兄弟团结奋斗打豺狼。
有人就出人,有粮就出粮,
坚决跟着共产党,誓死保家乡。
林先生现职是湖南人民出版社日语编辑,译著甚丰。此行是借着来东北出差的机会,专门到新宾,想要看一看已阔别35年的游击根据地。
我作为新宾县生人,对于三块石这座具有深厚历史底蕴和英雄故事的山峰,倾慕已久,如今能举足登临,自然是一快事;同时,我作为新宾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县志办公室负责人,为编修《新宾县志》,也需要对三块石进行一次实地勘察。于是我们一行5人(包括林先生当年战友、苇子峪乡医院医生邓庆三),便从新宾县城驱车直奔三块石。
初秋的辽宁东部山区,炎消大地,暑退长天,金凤习习,令人神清气爽。车窗外,绿野风烟,盈川草木,使久居城里之人耳目一新。上午10时半,吉普车开进了设于长垄地村的三块石国营林场场部。这里距三块石主峰虽然还有30里路程,但已经能清晰地望见那高耸的峰顶了。
在场部随便吃了点午饭,11时半,在林场临时指派的向导、年轻工人姚师傅的引导下,吉普车沿着步步上升的盘山林道,向主峰挺进。开始,路还不算难走。再往上,由于林场最近几年没有到这一带作业,路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榛茂草,汽车连钻带拱,慢似行人。后来,我们索性下车,姚师傅给我们每人砍了一根木棍拄着,鱼贯而登。
林道,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头上,茂林深树,遮天蔽日;脚下,大小不等、长满青苔的巨石横躺竖卧,交错杂陈,很不好下脚。再加上那些弯曲盘旋的葛藤绊我们的腿脚,密密麻麻的荆棘刺我们的手脸,东倒西歪的枯树拦我们的去路,所以不得不手足并用,既登且攀,又钻又绕,想要走快也不成。特别是三位年过五十、身体又发胖的老同志,步履更是艰难,早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不过,大家的劲头还是蛮足的。平时坐惯了办公室,今日来到这深山密林之中,听不尽莺鸣燕啭,林涛低吼,看不够莽莽林海,萋萋草木,确实别具情趣,另有洞天。尤其是年已55岁的林先生,作为昔日三块石的主人、今日三块石的客人,更是兴致勃勃,领头唱起了《游击队之歌》:“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它山高水又深……”,仿佛又回到了转战林海雪原的岁月。
大家且登且息,谈笑风生,却也不觉得怎样疲劳。下午两点钟,三块石极巅终于被我们踩在了脚下。
脚下,西面是陡坡,东面是悬崖。三块四五十丈高的巨石,交颈环抱,钻天矗立,嶙峋苍穹,犹如三条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并肩挺胸,俯视山河,确有拔地通天之势,托云擎日之姿。这天造地设、鬼斧神工的壮景,怎不令人一望三叹!宋代著名词人辛弃疾的诗《江郎山和韵》恰好可以用来形容此峰的苍直峨峻:
三峰一一青如削,卓立千寻不可干。正直相扶无依傍,撑持天地与人看。
驻足绝顶,放眼四望,可以极目千里。重山叠岭宛如海上的层层波涛,汹涌翻滚,泻向远方。西瞰,抚顺市历历在目,耸立在烟霭之中的高大烟囱依稀可辨。北眺,辽东另一主要山脉——龙岗山脉横亘天边,宛若一条蜿蜒的巨龙。东面和南面,可以望见本溪的清河古城和新宾的群山。目光再收拢一些,能够看见方圆百里之内的许多村庄,像众星捧月般,散落在三块石周边的沟沟坳坳里。
大家望啊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绿色的波涛和清爽的秋风荡涤得干干净净了。面对这高天广地,我放开喉咙,长啸一声,顿时苍鹰惊起,山鸣谷应,回声半晌不绝。记得有句老话“登高必自卑”。今日我站在千米高峰之上,却没有丝毫自卑感,满腔充溢的是因家乡和祖国的壮美河山而涌起的自豪之情。
同样值得我们骄傲和自豪的,是三块石山区的英雄战士和可爱的人民。10年前,我在抚顺师范读书期间,学校曾指派我与其他三位同学,在三块石周围、十八盘岭南北麓的前安、后安、马圈子、馒首等村庄,搞过基干三团革命斗争事迹调查, 历时十几天,搜集到不少宝贵素材。此次林先生一路上又将他亲历的敌后生活作了生动的介绍。此时此刻,我双手抚摸着三块巨石,一幕幕血与火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1947年冬天,国民党军为了拔掉三块石这把插在心脏里的尖刀,出动了3万多兵力,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他们重操日寇故技,将三块石周围许多村庄焚为焦土,将通往三块石山区的所有路口全部封锁,对转战在山里的基干三团,以及新宾、抚顺两县部分党政机关和县区武装,四面围剿,步步紧逼,妄图将三块石军民一口吞掉。
基干三团的主力于扫荡开始后不久,在张志超团长的率领下,冲出了包围圈,转为外线作战。部队机动灵活,时分时合,神出鬼没,搞得敌人晕头转向。据当时的排长张会清回忆,团参谋长谢斌率领的一个小分队,一夜之间就转战了13个小村庄,与敌军接火8次。当时留在三块石山上的只有几十个人,条件十分恶劣。敌军将三块石山团团围住,用重炮向山上猛轰,轰不着就放火烧山。
战士们没有房子住,没有被盖。衣不遮身,食不充口,长发披肩,瘦得皮包骨头。晚上睡在露天,蚊虫成群,冷雨浇身。已经是五月阳春,仍然穿着棉袄棉裤,里面爬满了虱子。棉衣被树枝划得稀烂,实在挂不住了,就用布条和树枝绑一绑。他们常常六七天吃不到一点粮食。有一次,很不容易搞到了几碗苞米馇子,几十个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吃。后来不知谁想了个办法,抬来一桶水,把饭搅在水里。即使这样,谁也舍不得多吃一口,最后还剩了几碗“稀饭”。伤病员们由于缺医少药,许多就牺牲在山洞里。我们的子弟兵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与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军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没人叫苦,没人离队,没人变节,而且百炼成钢,越战越强。
与基干三团一起坚持斗争的县区武装也十分英勇。一次,在三块石北面的一座大岭上,敌军保卫了我们县大队的一部,捉住了一名通讯员。这个通讯员假装要投降,冷不防甩出一颗手榴弹,炸死敌军大队长等多人。野兽般的匪徒在杀害他之后,竟灭绝人性地挖出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耳朵,剖开他的肚子。年轻战士殷红的鲜血,洒在三块石的青山翠谷之中。
英雄的战士为人民而战,人民待战士亲如骨肉。1946年大年三十,同安的百姓为了让部队能吃上一顿饺子,准备了一些猪肉和荞面。可是由于战情紧张,部队未来得及吃饺子,就转移到了馒首村。馒首的乡亲们遂自愿组成了一支20多人的运输队,连夜摸黑往返几十里,到同安取来了肉和面。深夜回村后,却扑了个空——部队又转移到马圈子了。于是,乡亲们立即翻越十八盘岭去追赶部队。这十八盘,山高坡陡,一上一下就是20里,况且又是大雪封山的月黑头。乡亲们背着肉和面赶到马圈子,情况又变了,他们又重翻十八盘,把肉和面背回馒首。最后,在馒首下面的佟庄子村,部队终于吃上了这顿年夜饭。就这样,为了让部队能吃上一顿饺子,乡亲们竟冒着刺骨的严寒,背着肉和面,翻山越岭,一夜之间跑了上百里的路程!
在敌军围困三块石的日子里,乡亲们想方设法把粮食等物资送到部队。有的装作搬家,把粮食压在柴草下送进山里;有的妇女装作上山采野菜,把蒸好的饼子用野菜盖着,带给山里的部队;还有的以进山种地带种子为名,将粮食送到战士们手中;还有的把粮食放在坟地的空棺材里,设法通知山上部队来取。
1947年旧历三月下旬,敌人火烧了郑家堡子,抢走粮食300多石,乡亲们只好挖野菜充饥。就这样,乡亲们还把遭劫之后侥幸保存下来的一点粮食支援给部队。他们说:“宁肯咱们饿死,也不能饿着咱三团!”
为了让三团狠狠地打击敌人,许多乡亲舍生忘死,为部队传送情报,保存物资。这一带的觉德录、蒋会才、于忠和、姜庆海、丁文彩等老人,都曾冒险为我军送过情报。佟庄子有位米姓农民,为我军保存了很多物资。敌人把他吊起来严刑拷打,用火烧得他满身大泡,他硬是没交出一件东西。馒首村农会主任杜玉林,用造假坟的办法,为我军保存了上万发子弹。至于做军鞋、抬担架、掩护伤病员,那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做过的。
基干三团像三块石山上的参天大树一样,深深扎根于劳苦大众的肥土沃壤之中;人民群众又像群山环卫三块石那样,用血肉筑成了保卫子弟兵的千重屏障。
下山的路上,林先生走一程,回首望一阵,满脸眷恋之情。我的心情也很不平静,觉得这次三块石之行,与往常的登高怀古、踏青赏翠大不相同,它使我得到了许多难以得到的宝贵的东西。
回到林场场部,已是暮烟四合、灯火初上时分。吃罢晚饭,我陪着林先生在夜色中漫步。山村的夜晚,鸡犬不闻,虫鸟不惊,温柔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习习夜风已带有几分寒意。一个多么静谧而美妙的月夜啊。回到住处,我把漫步时构思的两首小诗写下来,赠给林先生,作为同游三块石的纪念。
其一
为登千丈功臣峰,挥汗斩棘复披荆。人似游鱼林海走,车如扁舟浪中行。
白发不减少年志,青山长留创业踪。岳麓山下泼酣墨,化作风雷纸上声。
其二
群山之首凌霄汉,雄峙辽东亿万年。怪石嶙峋添画意,云烟浩茫笼巨川。
登高一呼胸怀阔,极目四顾天地宽。人生不负山河壮,自应处处有洞天。
1982年9月写于新宾。
2003年11月曾收入林怀秋著《扫墓之旅》,长春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田广清,男,1948年12月生,辽宁省新宾县人,汉族,大学本科毕业,中共辽宁省委党校退休教授,专业方向为政治学与儒学。主要著述有《和谐论:儒家文明与当代社会》、《儒家和谐治理观与国家治理制度化》、《古代治国方略》、《治国古鉴》、《中国领导思想史》、《中国领导科学文库•古代卷》等。曾任新宾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县委政研室副主任、县志办公室副主任,中共辽宁省委党校科研处长、领导科学教研部主任,辽宁省社会科学学科评审组政治学组副组长,辽宁省领导科学学会副理事长,中国领导科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管理科学研究院特约研究员,国家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成果鉴定专家,沈阳市委市政府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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