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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2022-08-25 18:56 抚顺七千年 王尧 1133
年轻时候的母亲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母亲身边,但眼前一直是母亲亲切的笑脸,从没有注意和看过母亲的背影。即便是母亲上了年纪以后,母亲给我的也总是笑意盈盈的正脸。每逢我去看她,告别回家时,母亲虽然膝盖长了骨刺,但总要努力地站起来,略显蹒跚地移动、站稳后,一定要把...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1

年轻时候的母亲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着母亲身边,但眼前一直是母亲亲切的笑脸,从没有注意和看过母亲的背影。即便是母亲上了年纪以后,母亲给我的也总是笑意盈盈的正脸。每逢我去看她,告别回家时,母亲虽然膝盖长了骨刺,但总要努力地站起来,略显蹒跚地移动、站稳后,一定要把我送到妹妹的房门边。母亲看不够我,我也看不够母亲。总是刚刚回家,又牵挂起已孑然一身,每天与孤独相伴但无比坚毅的母亲。


  我是母亲30岁才有的“老来子”,照顾我的事,母亲都要亲力亲为,包括理发,喜欢给儿子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小时候,母亲再忙也要给我理发,还自己买了推子、理发剪子。我像所有的男孩一样“护头”,但慑于母亲的威严也只有“投降”。一直到高中以后,母亲才不常给我剪头了。

  母亲是原抚顺挖掘机厂职工医院的药剂师。1950年12月5日,仅15岁的母亲考取了到抚顺卫校护士专业。母亲曾回忆,当时抚顺卫校叫抚顺专科卫生学校,地点就在现在的市政府幼儿园,即工人文化宫斜对过的那个幼儿园。当时的工人文化宫叫“东北俱乐部”。每周三,都有从朝鲜前线回来的志愿军英模到这里为全市的干部职工作报告。

  母亲和同学们听过一位18、9岁的志愿军女卫生兵回来作报告。她是立了功的英雄卫生兵,在战场上舍生忘死抢救伤员,能背就背,背不动就拽,小小年纪的她,还曾用一颗手榴弹俘虏了一个美国兵。她说美国兵都是“少爷兵”,要打仗之前,把自己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以为靠飞机大炮就打得赢仗,打扫战场就行了,根本用不着跟志愿军面对面战斗,那他们哪能斗得过咱们!打仗的时候,我们的志愿军前仆后继,“堵枪眼”(敌人火力点)的士兵前面倒下后面冲上去,根本不用领导动员、连长下令,我们的战士就前赴后继地冲上去。

  母亲有一张摄于1953年的照片。那时青春年华的母亲与女同学一身戎装,背着上了刺刀的苏式步枪,英姿飒爽,略显稚气的眉宇间却显得刚毅、凝重。母亲告诉我,当时正是“保家卫国”的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她们这期卫校学生接受了战地救护的培训,已被学校和部队确定将要走上战场作卫生兵了。但因为志愿军和人民军打疼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所以朝鲜战场有一段时间停停打打,母亲和同学们就被分到了地方的厂矿医院。

  母亲先是到抚顺市立医院实习(即现在的市中心医院,但不在现址),1953年调到市传染病院工作(当时在望花区)。1954年调到东公园门诊(当时是个机关部门,卫生部门设的门诊)。1957年9月22日,母亲考取了三年制的阜新医专,上学报到的当天在火车看报纸,看到“金嗓子”周璇逝世的消息。

1960年,母亲随着东公园门诊被合并到老抚挖职工医院,成为老抚挖职工医院的医生,一直到1982年退休。当时50年代挖掘机厂二级工工资是38.9元,母亲1957年的工资就是56.5元,这份工厂的高工资一直挣到1976年,工资涨到63.5元、70.05元,退休前挣到80元。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2

  50年代刚参加工作的母亲。左侧是老抚挖北门的收发室,右侧是机关大楼。母亲前行方向的里面,就是职工医院最早的地址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3

50年代在老抚挖职工医院药局工作的母亲

  母亲工作的药局库房里有各种原料药,但要由药剂师按配方制剂(西药),液体药,主要做输液,用于妇科、口腔科、儿科和消化系统、心血管系统……。如今已86岁的母亲,依然能非常流利地背出这些药品的拉丁文名字,如止疼水(斯蒂水)、诺夫卡因(麻药)、塔贝拉(片剂)、贝拉顿(颠茄片)、阿库瓦蒂斯塔(蒸馏水)、哥路哥塞(葡萄糖)、塔贝拉(片剂)、普路维斯(散剂)、贝拉顿(颠茄片)等等,令人惊叹。但遗憾的是,母亲的短期记忆越来越不好。家里的往事跟我说了一遍又一遍,又反复问我是不是知道这些事。曾经记忆超群、思维敏捷的母亲,一天天衰老了。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4

苦学拉丁文的母亲,摄于60年代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5

60年代的母亲在药剂师的岗位工作

  前天,我照例买了些肉、菜去看母亲。

  到了妹妹家,只有妹妹自己在家。我问起母亲,妹妹正在着急,说母亲只说要去外面走一走,但一定是去理发了。妹妹要把理发师请到家里来,告诉母亲只需要20元,就不用到理发店了。但刚强的母亲向来不听,一是舍不得钱,二是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这次一定又是自己去理发店了。

  我有些着急。母亲已86岁,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年事已高,而且身体很胖,膝盖又有骨刺,近些年的记忆力也在下降。如果母亲迷失了路,或者摔倒了将不堪设想。我扔下东西,就急匆匆追赶母亲——朝着我曾经陪母亲去过,离妹妹家不远的那家理发店追去。

  10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果然,我看到了远处母亲的背影。母亲戴着花边带沿儿的米粉色大凉帽,穿了好多年的浅灰色上衣,肥大的深茶色裤子,熟悉的紫色皮鞋,手拄着细长的拐杖。母亲走得很蹒跚也很慢,手里拎着一个大的布袋。

  我在母亲背后喊了一声,母亲马上停住了,转过身来高兴地看着我,又像往日那样心疼我的辛劳,说:“噢,儿子。你快回去休息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说:“妈,我正是来找你的,我不放心。”母亲略一沉吟,终于说:“好,你帮我拿着兜子。”我赶紧接过来,以为很沉,其实很轻,里面只装着一条毛巾、还有手纸什么的。再看母亲,我不禁怔住了。母亲的额头和脸上已沁满了汗珠,她伸出手解开自己的衣领,让凉风吹进胸膛,母亲穿的背心也隐隐的透着汗湿。

  我埋怨母亲不听妹妹的劝,走这么远的路。母亲说,以前那家理发店很好找,这次修了围墙,路也不认识了,正有些着急呢!

  我陪母亲去找理发店。进入小区不远处,就有一家理发店,但不是我陪母亲去过的那家,是母亲自己“开发”的新地方,一楼改建的小门市。地面砌起了水泥台阶,理发店门在上面,有五级,总高有一米五左右高,而且每个台阶都足有一尺多高,很陡峭。母亲一手抓着台阶边的铁扶梯,一手拄着拐棍,在我的搀扶下,用力地上着每一级台阶。在蹬上第一层台阶时,脚便站不稳,身体往后趔趄了一下。我赶快架住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好险啊!

  理发店虽小,但生意不错,有4位顾客排队等候。看样子给母亲理发要等上一个小时。我跟母亲商量,就换一家。母亲有些不舍地跟我下了台阶,找我熟悉的那家,还有些叹息地说,“这家便宜,剪个头才5块钱啊。”我知道前面马路边还有一家,理发师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士,但手艺颇有些老风格,通常价格是20元。到了店门口,母亲用力用拐杖拄着地面,但这店是大理石的地砖,母亲的拐杖滑了一下,终于稳住了。母亲问起价格,那女理发师脱口而出“20元”,母亲转身就要走,我赶快朝理发师使了个眼色,瞒哄母亲我是熟客,就是5元钱。以往明察秋毫的母亲,听了我的话,竟然顺从地坐下了。

  女理发师很娴熟地为母亲剪发。从镜子里,我看到母亲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母亲尽管年迈,但仪容依然端庄,面庞白皙,淡黑色的笼烟双眉下,一双细长的凤目闪着柔和亲切的光芒,但此刻却少了我看了几十年的睿智和锐利,嘴唇认真又好奇地抿着,仿佛多了些好似孩童似的调皮,似乎在对着镜中的自己端详着自己的形象如何,品评着理发师是否是好手艺。

  理完发,女理发师摘去母亲的罩衫,问母亲洗不洗头,母亲又一如既往地体谅人家,笑着说不用了,自己回去洗,边夸理发师的手艺。我已悄悄地在沙发旁边的桌子抽屉放了20元理发费,边向女理发师使着眼色故作“仗义”地“拍老腔”,说着“就5块钱”的大话,然后搀扶母亲离开了理发店回家。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6

正在理发的母亲

  刚走出不远,母亲忽然醒悟了似的问我:“儿子,你究竟给了多少钱?是5元吗?这女孩的手艺可不错,不能亏待人家 。”我笑着说给了10元,母亲连连说不错、应该。因为坐着理发休息了一会,又有儿子相陪,母亲在回家的路上步履矫健,走得很快。走进小区的花园,又与熟悉的老朋友们打了招呼,稍座了一会,边起身向楼里走。妹妹的家是2楼,但要走3个楼梯。我要搀扶母亲,母亲拒绝了,说到这里就没事了,于是,母亲左手紧握着楼梯扶手,右手拄拐棍,一步步地迈了上去。

  我在母亲的背后跟着,看着,时刻准备伸手搀扶。作为药剂师出身的她生活作息特别有规律,50多岁时为了看护孙子,把抽了20多年的烟也忌了,现在每天早晨都要到小区的活动室去,与老朋友们打扑克,推不花钱的麻将。每天上下楼、往返家里和活动室,缓解了寂寞,更锻炼了腿脚,也硬是咬牙把膝盖的骨刺磨平了。此刻,母亲上楼梯的背影看上去很有力气,她后背的肌肉紧绷着,双腿艰难但坚定地迈动着,不多时就上楼进了家门。

  看着母亲,妹妹又急又心疼地埋怨“20元可以请来的理发,硬要走这么远的路”。母亲静静地听着,像淘了气的孩子似的,有些歉意地笑着轻声说了一句:“这不是不服老吗,今个儿有点走多了。”我用毛巾给母亲擦着后背,擦完背后,干爽的毛巾变得湿漉漉的。

  我用水洗着毛巾,想了很多。母亲从豆蔻年华到成家,辛苦备尝,更胸怀宽广,与父亲一起撑起了霁日光风的幸福日子。现在母亲衰老了,但心气不减,豁达不改,坚毅不变。带着心里一阵阵心疼和后怕,我告诉母亲,头几年买了全套的推子、剪子等理发工具,以后等母亲头发再长长了,由我来给母亲理发,母亲笑着答应了。从小到大,都是母亲给我剪头,现在终于轮到我给母亲剪头了。作为儿子,陪母亲理发的次数太少了,以后如果能亲手给母亲理发,该多么幸福。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7

母亲的背影


王尧:我陪母亲理发 图8

在厂50年代团代会投票的母亲

该文章所属专题:王尧专栏


王尧,1964年生人,先后在我国首家挖掘机制造厂——原抚顺挖掘机厂、市外经委、市商务局、市科技局工作,现任抚顺市工业和信息化局副局长。多年来,撰写近200篇以老抚挖为主题的工业历史轨迹及家庭生活的回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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