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滨:回忆父亲赵东寰指挥的解放抚顺战斗
赵东寰
辽沈战役中,赵东寰指挥东北野战军独立第十师抓住不可多得的战机,灵活机动决策,转兵攻克抚顺,创造了一个师吃掉敌人一个军的精彩战例,为解放沈阳打通了道路。
辽沈战役中,我的父亲赵东寰担任独立第十师师长。独立第十师归东北野战军第一兵团指挥,一兵团司令员是萧劲光,政委是萧华。1948年10月15日,东北野战军主力部队攻克锦州关死了东北的大门。10月17日,守长春的国民党六十军,在军长曾泽生率领下起义,我父亲率独立十师进入市区接管他们的防务并作为我军的先头部队,准备在新七军拒绝受降谈判后立即发起攻击。
10月19日,在大军压境下,新七军及国民党其他守城部队,终于在东北“剿总”副司令兼一兵团司令郑洞国率领下全部向我投降,长春遂告解放。这样,在东北只剩下沈阳、抚顺、本溪、营口等孤立的大中城市被敌占领,国民党军队完全处于被包围之中。
东北野战军围困长春的部队有第十二纵队和六个独立师。长春解放后,东北野战军司令部命令:十二纵队全力向南挺进鞍山,截断沈阳敌人由营口港从海上逃跑的退路。六个独立师除留守长春一个师外,其余五个师由第一兵团指挥向沈阳东南开进,拟夺取工业重镇本溪等市。独立十师为第一兵团前锋,于10月23日由长春西南达岭地区出发,直奔沈阳、本溪,给大部队开辟道路。
东野司令部之所以命令独立十师等部队向沈阳东南方向开进,是因为沈阳、抚顺有国民党重兵把守,两城相连,廖耀湘兵团又距沈阳较近。从沈阳、抚顺以东先攻取本溪的意图就是出敌不意扫清外围,以震慑沈阳使沈阳、抚顺成为孤岛,再一举歼灭。
独立十师一万余人(其中作战部队8000人),辖三个团: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三十团。这三个团原来属辽吉军区,父亲指挥这支部队打了许多好仗。例如,康平战斗中歼灭了敌人两个团,解放法库时又歼灭了敌人两个团,还参加了四平战役等,多次立功,也多次受到上级表彰。独立十师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部队,全师指战员经过围困长春,战术水平有了新的提高,斗志也愈来愈旺盛。
接到南下打本溪的命令,战士们士气很高,部队边走边动员,互相督促着:“快走!慢了就打不上大仗了!”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这样的议论:“东北就这一仗了,打好解放东北的最后一仗!”
独立十师一路兼程途经刘家房子、郭家店、虹牛哨、昌图,27日到达开原一带。10月28日中午,再次接到兵团急电,命令各师以强行军速度南进。独立十师将行军速度由每天40多公里调整为60—65公里。29日4时,部队出发,离开铁路沿线,向开原东南方向山区进军,日夜兼程,经柴河堡、鸡冠山,一座座城镇抛在身后。七天长途奔袭达650华里,30日进至抚顺章党的浑河北岸。
1948年东北野战军独立第十师指挥员合影。从左向右:师长赵东寰、副师长邓忠仁、参谋长王玉峰、副政委蔡明。
独立十师原拟在下章党附近渡过浑河,尔后夺取本溪。现在竟被眼前这条东西走向的宽阔浑河挡住了去路。侦察部队报告,浑河早晚结有薄冰,水深1.5米左右,且流速较快,徒涉困难,当地没有船只,附近无桥。我父亲带其他师首长亲临河边实地勘察,侦察参谋又报告:向西15多公里的抚顺市有三座桥,一座铁路桥,两座公路桥,均有国民党一个师把守。
怎么办?独立十师的任务是攻打本溪,但桥在敌人手里,不打下抚顺,我师就无法过桥。强渡浑河,困难很大。
一、11月初的东北已是冬季,指战员穿的还是单衣,强行涉渡必定冻伤大批指战员,造成部队非战斗减员;二、即使徒涉过去了,水这样深,火炮、车辆、弹药等翰重也过不去;
三、后续部队还有几万人需要过河。若临时架桥,一无器材,时间也不允许,必劳师费时,延误战机,不可能迅速拿下本溪,夺取鞍山。办法只有转兵先打抚顺,但是上级没有这个部署。
独立十师当时没有政委,我父亲任师长兼党委书记。在浑河边上,我父亲立即召开了有副师长邓忠仁、副政委蔡明、参谋长王玉峰、政治部主任江腾蛟及走在先头的二十八团团长段志清,政委杜西书等参加的党委扩大会议,共同讨论、研究方案。我父亲根据情报,分析情况后力主攻打抚顺,这是一个灵活、大胆、果断、正确的决策。
说大胆,是因为有极大风险。一是在兵力对比上,敌一个守备师加上其他武装6000余人,而独立十师为8000余人,我军人数虽略占优势,但不符合数倍于敌攻城歼敌的原则。二是守敌是以逸待劳,我军则是长途奔袭疲惫而来。三是抚顺地形易守难攻,河北有高尔山、抚顺城,河南有琥珀泉、东公园山、老虎台山、千台山,且有浑河相隔。四是国民党军二〇七师曾在抚顺市内各要塞街道修筑了自成体系的坚固工事,上级发到各部队的《敌情通报》上有过介绍。五是上级没有给独立十师攻打抚顺的任务,一旦攻城有失,必将影响整个战局,指挥员要负重大责任。
但我父亲认为转攻抚顺的风险确实很大,对我军有利的因素也很多。一是守敌(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虽号称6000之众但属地方部队,战斗力不强且驻地分散,我军有机可乘。二是抚顺以东并无我军大部队活动,敌人疏于防范,我军利用夜间突然袭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易于奏效。三是如遇敌人顽强抵抗、久攻不下随后而来的独立六师等部队还可跟进增援。四是驻守沈阳的十余万国民党军队能否增援抚顺,这是个关键问题。两市中心距离只有40多公里,公路铁路均可运兵。
我父亲根据得到的情报分析:我部步步紧逼、势如破竹,已切断敌人向营口的退路,关上了辽西敌人窜回沈阳的大门,我打下锦州的三个主力纵队,正由西向东,由南向北朝黑山、大虎山疾进,那里的敌人——廖耀湘第九兵团之新六军、新一军已成“瓮中之整”。沈阳城内周福成的第八兵团虽然还有11个整师的兵力,但无力自保,出援抚顺的可能性很小。最重要的是,国民党军队在东北的败局已定,士兵人心惶惶、军无斗志,而我军是正义之师、胜利之师,突袭抚顺,一举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我父亲扫一眼大家,略沉思片刻,高高地举起大手有力一挥,坚定地说:“党中央《关于健全党委制》的决定中讲,军队在作战和情况需要时首长有临时处置权,如果我们坐等上级批复下来,就会失去战机,我建议转兵先攻打抚顺,同时向兵团发特急电报请示,我会对此全权负责。”
经讨论,大家权衡利弊后一致认为,用徒涉、架桥的时间拿下抚顺,绰绰有余,拿下抚顺比拿下本溪对沈阳之敌威胁更大。因为沈阳电、煤气均依赖抚顺供给,一打抚顺,必震慑沈阳,会更有利配合我主力在辽西歼灭廖耀湘兵团。战机不可失!师党委一致同意我父亲转攻抚顺的决定。这个作战方案,正如参谋长王玉峰所称赞的,“这是一个非常大胆而又果断的决心。”
辽西军区干部合影,1946年摄于白城子。前排左起:副参谋长赵东寰、政治部主任王振乾、政委陶铸、司令员邓华、参谋长夏尚志、政治部副主任谭刚。
父亲立刻命令部队,采取突然袭击的军事行动,抓住战机,夺桥后迅速向西攻打抚顺。向兵团发急电请示的同时,已做好具体战斗部署:二十八团担任主攻、二十九团随后跟进、三十团作为预备队,争取六个小时结束战斗。
各团干部回到部队后,原直面向南的纵队,立刻转身掉头成为向西的横队,铺天盖地,扑向抚顺城。
天黑了,部队完全是秘密开进,只有宽阔的浑河闪着亮光。侦察科长向我父亲等师首长进一步详细报告了抚顺守敌的情况:敌守备师兵力和我师兵力基本相等,他们的注意力在沈阳以西,以为东面没有我军主力,防守松懈,但城防工事坚固、布局周密,修建工事的二〇七师已调回沈阳,但其修筑的现代化工事是永备性的,要攻克它是很不容易的。
侦察科长汇报的情况和此前掌握的情报基本相符,对此,我父亲早已成竹在胸。在讨论作战方案时,我父亲曾对有顾虑的同志解释说,工事坚固当然是敌人的优势,但他士气低落、守备松懈,就失去了这个优势。只要我们动作迅猛,打他个措手不及,是会化难为易的。还有同志担心我们一个师打敌人一个师,不符合集中绝对优势兵力攻城歼敌的原则,我父亲解释说,我军采取纵深配备,逐点攻击,逐个歼敌,这样攻敌一点、歼敌一部时,我军仍是集中优势兵力,是可以压倒敌人的。
在反复地讨论、争辩过程中,具体打法也就确定了:先打高尔山,突破东门;攻进市区后,自北往南、由里向外扩展,夺桥、守桥派强部队;负责外围的小量部队,必须积极袭击,造成“四面楚歌”的声势,支援市内歼敌。
1948年10月30日午夜,各部队到达攻击位置,一切准备就绪。零点准时发起攻击,两个团的和师直属的火炮集中轰击突破口,二十八团在突破敌军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的防线后发出三颗红色信号弹,开始了总攻。他们从河北接敌后,立即向纵深发展,高昂的士气、勇猛的战斗,整个部队像一把利剑,直插敌军在浑河北部之防线,激战20分钟突破了东门阵地,并迅速占领河北区政府机关和电报电话局。
此时的二十八团一营强攻高尔山守军,团长段志清亲自指挥,摧毁敌军工事,迫使其投降。二十八团二营经过激战,先后消灭桥头南北之守军,占领河南市区。二十八团三营攻占抚顺城内外地堡群及城西面的监狱和仓库守军,许多战士在这里牺牲了。
后续部队呼喊着为烈士报仇的口号,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市区穿插、分割,兵力展开得飞快。对敌人的核心工事,未能一举拿下的甩在后面,留下小部队围歼,主力一直向前猛攻。抚顺的城防是前抚顺守军“所谓党化部队”青年军二〇七师构筑的,不论明碉暗堡,还是核心工事,都用的是钢筋水泥,使北面、东面有山做屏障的抚顺,绝对称得上是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但在我军强大攻势下迅速土崩瓦解。守敌看到大势已去,全部溃退,独立第十师乘胜追击,主力部队眨眼就占领了市中心,迅速占领了抚顺县警察局,浑河北岸成了解放区。
战斗进展顺利,但最重要的是火速拿下公路大桥!二十八团指挥员将夺桥任务,交给了战斗力最强的二营五连。指导员邵耀宗一向敢打敢冲,突击队由他亲自率领,连长牛永祥负责组织火力掩护。俩人密切协同,一个冲锋就拿下了桥北头的两个堡垒牛永祥率火力排赶到桥头,又立刻封锁了桥南头的敌堡,邵耀宗率突击队眨眼冲过千米长桥,在桥南头站住了脚。几乎是同时,五连全体战士在桥南的街口集结后占领了两旁的建筑物,迅速控制了公路大桥。经过激战,先后消灭桥头南北之守敌,占领河南市区。浑河再也不能阻挡我军前进的步伐南下夺本溪、攻鞍山的道路打通了!这时,距我们发起总攻的时间,仅仅才过了两个多钟头。
按照师部的部署,二十九团主力及时赶到了浑河南岸,同二十八团并肩冲入河南市区,很快占领抚顺市政府、市警察局,解除了国民党警察的武装,然后又占领了市电话局、矿务局、发电厂、炼油厂,控制了枢纽部门。凌晨4时,天近拂晓。第十师指挥所进驻河南市区的警察局大楼。国民党军已处于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之中,但国民党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师指挥所,在我强大攻势下撤至永安桥南东侧的琥珀泉山地下工事里,企图指挥残敌负隅顽抗。二十八团将敌指挥所团团围住。为减少部队伤亡,父亲指示二十八团指挥员,在这样的地形、工事面前,不要多用兵力,要靠战术,要充分发挥火器的威力。团长段志清和政委杜西书亲自调整了火力配置,炮弹枪弹如狂风暴雨呈立体攻势向敌人地下工事入口两侧的地堡猛烈炮击。敌军对外已失去指挥能力,外围守军纷纷投降,不一会儿敌军指挥所举出了白旗,独立十师战士立即冲入工事,活捉了国民党军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师长周仲达和部分官兵。
在部队持续向南攻击的枪炮声中,我父亲找来二十八团政委杜西书,让他领着人展开强大的政治攻势,利用电话分局向敌指挥部和团、营、连军官们宣传我军的胜利,指明缴械投降才是他们唯一出路。对敌党、政公教人员以及厂、矿、工、商户等,凡能通话的,都宣传我党我军的政策,要他们守护岗位、财务,听后接管。尽管还有好多敌人在顽抗,战斗依然很激烈,但总是极大地孤立了敌人,瓦解了敌人的士气。加上三十团和外围分队有力袭击的配合,使我有限的兵力无形中成了威力无穷的大军。
在中共地下党的策应下,抚顺矿警队800多人举行起义。独立十师解放抚顺的战斗仅用七个小时,便胜利结束。全歼国民党军沈阳守备总队第一师,共毙伤敌500余人,生俘国民党军少将师长周仲达、参谋长黄普隆以下4300余人,缴获各种炮32门、轻重机枪237挺、长短枪3000余支,汽车14辆,弹药仓库1座。我伤亡204人。
1948年10月31日晨7时,“煤都”抚顺宣告解放。我父亲命令部队,继续肃清溃逃之敌,认真打扫战场,发现郊区有国民党军设立的一个大型弹药库,还在铁路大桥上缴获了两列火车,一列车全是粮食,另一列是棉军装。没有想到还能缴获这么多物资,真是意外的收获!样样都是我们急需的!
中午,独立第六师师长邓克明率部队赶到了,我父亲出去迎接了他,并立刻按兵团首长的指示划分了防区,共同守卫这座新解放的城市。横跨浑河的公路大桥首先成了通往辽南的大动脉。
太阳偏西了,东北野战军一兵团司令员萧劲光,政委萧华等到达抚顺,住进了已经被接管并整理好的大和旅馆。兵团司令部也设在这里指挥围歼国民党军残部。我父亲代表独立十师向兵团首长作了汇报,首长们非常高兴,对独立十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独立十师灵活机动,不怕承担责任、主动拿下抚顺,给大部队挺进辽南打通了道路,赢得时间,加速了辽沈战役的最后胜利立了大功。兵团首长任命我父亲为抚顺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兼抚顺市卫戍司令。我父亲诚恳地推辞说:“我没有经验,干不了,请首长再选合适的人吧!”萧政委拍着我父亲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就选你,不要推了,你出名,我管事,有什么问题我负责。”
在萧政委领导下,军管会连夜展开工作。父亲到了抚顺发电厂慰问职工,工人们非常听指挥。31日晨,抚顺发电厂就把向沈阳供电线路全部切断,使敌人指挥系统和军需供给系统失灵,父亲给野司总部发电说:“什么时候总部派人到沈阳谈判什么时候送电。沈阳守敌若执迷不悟就叫他摸黑、挨冻、机器不转。”
每夜,抚顺上空是雪亮的,沈阳城上空则是一片漆黑。后来听说,抚顺一切断电源,沈阳立刻一片混乱,敌人的电网成了普通铁丝网,机械部队的车辆加不上油,连自来水也没了,吃饭、喝水成了大问题,驻地臭气熏天。
我军总攻沈阳开始后,部队打到哪里,抚顺的电就立刻送到哪里,哪里就有了光和热。东野大军压境,沈阳守敌除驻守铁西北的二〇七师稍作抵抗外,国民党军队大部投降。11月2日,沈阳解放,抚顺恢复正常向沈阳送电。七、八、九纵队沿沈阳以南铁路线向营口方向推进。10月31日、11月2日相继解放了辽阳、营口等城市,至此,东北全境解放。
继东北解放军后勤部来人接管物资仓库之后,王新三于11月1日率东北局、东北人民政府的干部也及时赶到,接受抚顺矿务局,工作开始走上轨道,煤都人民的生产、生活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父亲转兵攻打抚顺,抓住了战场上转瞬即逝不可复制的战机,创造了我军一个师吃掉敌军一个师的精彩战例。11月1日,独立十师再一次同时受到兵团和东北野战军通令嘉奖。
(本文作者:赵东寰之子,原北京船舶工业管理干部学院计算机系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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