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相适:试析阐述王杲文章之误(下)
2023-10-10 09:38 抚顺七千年 孙相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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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王杲的城寨很可能不是古勒寨 本节要提出一个疑问:即王杲的城寨是不是古勒寨?若不是,在哪? 现在普遍认为是古勒寨,位于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胜利村龙头山上,似乎已成定论。比如: 19......
七、王杲的城寨很可能不是古勒寨
本节要提出一个疑问:即王杲的城寨是不是古勒寨?若不是,在哪?
现在普遍认为是古勒寨,位于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胜利村龙头山上,似乎已成定论。比如:
1990年5月辽宁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满族大辞典》61页【王杲】条:“女真族,建州右卫首领,生于苏子河畔古勒城(今辽宁新宾上夹河乡古楼村)。”(应为胜利村)。
2003年1月辽宁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满族通史》第三章第一节有:“王杲统辖浑河流域的建州女真人,大营设在古勒山。”
2004年7月沈阳出版社出版的《清代前史》第一编第四章第三节有:“王杲占据苏克素护河下游右岸的古勒山(今辽宁新宾上夹河镇古楼村),筑城盘踞。”
2005年8月抚顺市社科院、抚顺市政府地方志办公室编《抚顺市志·市情要览卷》之《风物篇·古城址·古勒城》写道:“古勒城为建州右卫王杲所居之城,史学界称之为胜利龙头山城……古勒城发生了三次重大的军事事件……第一次重大的军事事件发生在明万历二年(1574年)十月,明辽阳总兵李成梁率6万明军攻古勒城讨伐王杲……第二次重大的军事事件发生在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由于王杲之子阿台欲报明廷杀父之仇,率部侵扰明边,使辽东不得安宁。为此,李成梁统率广宁、辽阳官兵分两路进军古勒城,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死于明军之手……第三次重大的军事事件发生在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为努尔哈赤大破九部联军之战。”
例子不胜枚举。笔者也曾经这样认为。
为什么得出王杲城寨是古勒寨的结论呢?笔者分析其原因:
1、王杲长子阿台占据古勒寨,推论其父也在古勒寨。
《万历武功录·王杲列传》在记万历三年(1575年)王杲被哈达部王台抓捕交给官军之后写道:“台御史张学颜使千总柯万,以槛车传王杲伏阙下献俘。赐柯万金三两。杲生阿台、阿海、王太,春秋四十七。”王杲被磔之后,其子阿台、阿海誓为父亲报仇,各占城寨,兴兵抢掠。万历十一年(1583年),李成梁率兵进剿阿台、阿海。
《万历武功录·阿台、阿海、阿革、来力红列传》记:“大将军李成梁出边百余里,追袭至古勒寨,击破之,斩阿台、阿海等首虏凡一千三十九级。”
《建州私志》上卷亦记:“万历十一年……成梁乃勒兵从抚顺王刚台出寨,直捣古勒寨,寨在塞外百余里,三面壁立,壕堑深固。成梁用火攻其中坚,经两昼夜,射死阿台,别将秦得倚等前破阿海寨,诛海。”
由此可知,王杲长子阿台的城寨是古勒寨。古勒寨,也写作古勒城、古埒城。2014年10月14日,古勒城城址被确定为辽宁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两世罕王传》说:“王杲其父人称多贝勒,原居桓仁境内……不久因受邻部袭扰,迁居到果乐(古勒)山一带,整饬部众,训练兵丁,掌管水渡,夺取敕书,成为名震一时的女真首领……多贝勒死后,王杲继承父业,继续占据从马尔墩到古勒一带,霸水为酋”(内容见第一节)。
《两世罕王传》虽然来源于民间传说,但它在没有其他资料情况下是唯一介绍王杲家世的资料,所以被广泛引用,当然会受此说影响。
3、明清史大师孟森说过:王杲居住古勒寨。他在《满洲开国史讲义》之《第十讲王杲补传》中写道:“《明史张学颜传》:‘明年(万历二年)冬,发兵诛王杲,大破之,追奔至红力寨……’红力又作古勒。”大师的判断有指挥棒作用,对后人影响至深。关于红力寨见下文。
然而,我们仔细阅读上面所引所有明代史籍,就会发现没有“王杲居住古勒寨”的任何记载。史籍明确记载着王杲之城叫“红力寨”。
《明史》之《张学颜列传》:“明年冬,发兵诛王杲,大破之,追奔至红力寨。张居正第学颜功在总督杨兆上,加兵部侍郎。”
《建州私志》上卷记:“万历二年十一月,复纠建州属夷寇辽之清河,王杲诱杀我裨将裴成祖等,督抚张学颜与成梁直捣红力寨,斩首一千一百有奇,获牛羊无算。”
《皇明从信录》卷34:“逆酋王杲,诱杀我裨将裴承祖等,督府张学颜与总戎李成梁鼓行而前,乘胜直捣红力寨,斩首一千一百有奇,获牛羊无算。”
《三朝辽事实录》之《总略·建夷》:“嘉靖间,王杲为建州右卫都指挥使,黠慧剽悍,数犯边,杀戮甚众,诱杀我裨将裴承祖等,督府张学颜与总戎李成梁鼓行而前,乘胜直捣红力寨,斩首一千一百有奇。”
因此可以肯定:王杲城寨的名称叫“红力寨”。那么,“红力寨”是不是“古勒寨”的别称呢?这要首先观察红力寨有什么特点。
《万历武功录·王杲列传》记:万历二年秋甲戌十月,“李将军成梁以一军军沈阳,杨将军腾以一军军邓良屯,王将军惟屏以一军军马根单,曹将军簠即提兵驰大冲挑虏战,斩首捕虏四级,夺获牛四角,余虏悉出边。旦日,诸虏复以三千余骑从五味子冲入,我兵四面并起,殊疾力,旗鼓甚都,虏望见汉兵盛,辄皆反踵走,走者大半入杲寨。先是杲九合诸酋,阻坚城以为险,深沟高垒,日夜提逻兵,击刁斗以自卫。诸虏皆自以为得天险,汉兵仓卒不能至。李将军度是时诸虏方蚁聚一室,我破其巢可坐而就缚也。于是列南西营为阵,类一字二字,然后初十日用火炮、火枪、火箭如雷直捣其寨。寨中校联颇坚固,即以斧斫校联数层,我兵攀缘而上……登东北面,东北面陷……攻南面,南面陷。其间有高台一座,甚阔大,虏以三百人趋台上,发鸣镝射我兵,把总于志文中流矢死,我兵益从大将军环而攻之,会大风起,遂纵火焚烧杲室屋五百余间及芻茭,烟火相望,诸虏大败北,我兵乘胜先登,斩首捕虏凡一千一百四级,夺获马牛凡五百二十五头,盔甲凡九百八十一副。”
(注释:“旗鼓甚都”之都,汇聚。“阻坚城”之阻,倚仗。“提逻兵”之提,率领。“刁斗”,古代军中用具,白天用它做饭,夜间击以巡更。“仓卒”,匆忙。“类一字二字”之类,类似。“校联”之校(jiaò),栅栏;联,连绵。“斫”,砍。“趋台上”之趋,奔赴、集中。“我兵益从”之益,更加。“芻茭”,喂牲畜的干草。“败北”,战败而逃走。“凡一千一百四级”之凡,共。)
当发现官军开始征剿,王杲集合诸路酋长共三千兵进入五味子冲(在今抚顺县兰山乡)迎敌,官军四面并起,声势盛大。女真兵见势不妙,皆转身往回跑,他们没有跑回自己相对简陋的城寨,而是跟着王杲军跑到王杲的城寨。因为王杲城是座天险坚城,深沟高垒,校联坚固,可以坚守。官军追抵后,在城的南面、西面安营布阵。初十日发起进攻,将城攻破。
此文介绍了王杲之城红力寨的地形特点:有天设之险,深沟高垒,为坚城可倚仗,城中有一高台,甚阔大。城的南面、西面比较开阔,在此扎营列阵。
《四镇三关志》卷10《夷部》之《辽东镇》记有红力寨的里程:“本镇东有建州、毛怜、海西等卫所,西有泰宁、福余二卫……建州等卫酋首:曰兀堂佟克赤、曰佟老莺、曰张三郎打吝、曰阿古李奴才、曰草场佟大官儿、曰光头张三、曰王杲、曰忙子腾、曰革力佟乃哥……王杲等营住土木何莽山地方,去抚顺关一百八十里。(小字注)近王杲以逆,擒赴京城,正典刑。”
这段文字提供的信息是:王杲等营住在“土木何莽山”地方,距离(去)抚顺关一百八十里。这个数字是否可靠呢?
上文已述,《四镇三关志》起草于王杲城寨被捣毁的万历二年(1574年),杀青于王杲被正典刑的第二年(1576年),对于发生在当时的李成梁提六万重兵攻克王杲城寨红力寨这样的重大事件,其所记应当是可靠的。
我们用这些特点去衡量古勒寨,就会发出疑问:古勒寨是不是红力寨?
1、胜利村龙头山的古勒寨距离抚顺关(抚顺市顺城区前甸镇关岭村南城子遗址)现在是七十里。上文所述《万历武功录·阿台、阿海、阿革、来力红列传》记:“大将军李成梁出边百余里,追袭至古勒寨,击破之,斩阿台、阿海等首虏凡一千三十九级。”一百余里比七十里多出三十余里,其原因:四百年前的道路比现在弯曲;或许那时的里比今天的里小一些;是个大约数。一百余里与一百八十里相差太多。
2、古勒寨所在的古勒山(龙头山)东西长2100米,中间宽450米,山体南侧较直,北侧弯曲出9条小沟,其中3条贯通山南可通马车。五龙河横过其北;苏子河从南来冲刷西端龙头后继续北流。西端龙头收窄为三面悬崖,崖下临水,顶部平坦,这里修成古勒寨的内城。内城呈不规则长方形,周长260米,面积约为2200平方米。外城向东修到车道,都是起伏的山坡。龙头内城是高台,很小,谈不上“阔大”,更谈不上“甚阔大”。
3、城西紧临宽阔的苏子河,不宜扎营列阵。山南平地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还是洼甸子(后来挖深沟垒方台治好),也不适宜扎营列阵。不具备“列南西营为阵,类一字二字”的条件。
龙头山的古勒寨不具备红力寨的特点,因而怀疑它不是红力寨。
假如古勒寨不是红力寨,那么,红力寨在哪呢?下面试探寻找它。通过研读史籍,我们明确了红力寨的里程、地形特点,还认为它又具备下面的特点:
1、作为建州女真的城寨,它必定在辽东东部边墙的东侧。
2、王杲和他的父亲进京朝贡走抚顺关,多次抢掠会安堡、东州堡、清河堡、孤山堡、一堵墙堡、辽阳城、险山堡、凤凰城堡、汤站堡,这就说明王杲的城寨位于抚顺关之东而南。
3、王杲杀死裴承祖之后,官方关闭马市断绝抚赏,女真人生活窘迫,纷纷到孤山堡(位于本溪县东营坊乡)当佣工。这也说明红力寨很可能靠近本溪县。
笔者现在作个大胆设想:以抚顺关为圆心,以一百八十里为半径,在上面圈定的范围里划条弧线,寻找王杲的红力寨。
新宾县永陵镇的费阿拉城符合里程,但该城谈不上天险坚城,栅城内的山包太小,容不下三百人。永陵附近的六祖城及北砬背城都小,也谈不上天险坚城,觉尔察城稍大,但无高台。赫图阿拉城是“台”,但不是高台。况且这里是建州左卫的腹心地带,作为建州右卫首领的王杲不会在这里建城。
在我们虚拟的弧线上及其附近,除了上述城寨外,尚未发现女真人修筑的山城。但有两座高句丽山城:新宾县下夹河乡太子城村的太子城、苇子峪镇杉松村的杉松山城。
两座高句丽山城四周多悬崖峭壁,间断处垒出高墙,城内有水源,堪称天险坚城。一处天险,各个时期的军事家都可利用。比如古勒寨,寨内除了有明代遗物外,还采集到许多夹砂红褐色陶片、陶网坠等,说明城寨最早为战国汉时期的土著山寨,阿台加以利用 。
明代女真人也会利用高句丽山城。
太子城侧视成船状,俯视成肝状,两端高中间低,没有高台,可能性小。
杉松山城由西城、东城、北城组成,西城为主城。西城城址利用不规则的半圆山脊围筑,平面成椭圆形,四面皆有城墙,周长1100米,西门内有水井。西墙和南墙,多在高30—40米的峭壁上加筑较矮石墙。东墙一段则在外陡内缓的山脊上,人工封堵砌石墙。东城和北城都是封闭式沟谷,沟口修筑城墙。两城作为辅助使用 。西城高踞山顶,确为高台;周长1100米,甚阔大。西城山下西侧、南侧地势平缓开阔,可布阵。
杉松山城位于苇子峪镇杉松村北,由苇子峪经千合岭至金斗峪的古道北侧,交通方便。至苇子峪5公里,至金斗峪10公里,至清河城堡22公里,经苇子峪至孤山堡40公里,与抚顺关相距现在是70公里,在明代大约90公里,180里。
另外,笔者还注意到:
李撒赤哈与赵那磕朝贡,在抚顺关因“地远稍迟”受到阻拦。杉松山城与苏子河中下游相比,是远一些。王杲失败之后,阿台另选城址古勒寨,阿海修筑沙济城。
据明代马晋允的《明通纪辑要》、黄道周的《博物典汇》之《建夷考》、王在晋的《三朝辽事实录》之《建夷》、《东夷考略》之《女直》、《山中闻见录》之《建州》载:1574年李成梁征剿王杲时,塔克世给官军当向导。1583年李成梁征剿阿台、阿海时,觉昌安、塔克世再一次给官军当向导。1589年努尔哈赤向朝廷递交一份报告请求封赏,其理由除了斩“克五十”之外,再就是他的祖、父当年曾经参与图谋王杲、阿台,有殉国之忠。
以前认为,王杲居住古勒寨,李成梁两次攻打同一个古勒寨。第一次不知道路需要有人当向导,可以;但第二次轻车熟路为什么还需要向导?这个问题很费解。现在明白了,李成梁两次攻打的很可能是两个地方,当然都需要向导了。
有人可能提出:红力寨在“土木何莽山地方”。假如“土木何”的“何”是“河”,那么“土木河”可是在哈达镇呀。《全辽志》卷一《山川·沈阳中卫》有:“土母河:抚顺城东五里,源出于山,经城南入浑河。”即今章党河,史家亦公认章党河又称土木河。章党河有二源,西支发源于铁岭县横道河子镇鲢鱼沟,东支发源于抚顺市东洲区哈达镇窑沟村,流程六十九里。六十九里加上五里共七十四里,与一百八十里相差太多,况且在该流域未发现具有规模的女真人修筑的山城,因而,王杲的城寨不在哈达镇。又何况原文是土木何,不是土木河。
可能又有人提出:王杲“霸水为酋”,其城寨旁边是有条大河的,古勒寨旁边有苏子河,而杉松山城离太子河十里地呢,绝大多数女真人朝贡不走太子河,用不着霸占,这怎么解释?“霸水为酋,掌管水渡,夺取敕书”是来源于民间传说,不能当信史对待。
根据上面分析,笔者把寻找的目光投向杉松山城,但是,王杲的红力寨是不是古勒寨?是不是杉松山城?是个重大问题,需要反复论证,审慎考究,不能轻易下结论。因而,笔者提出的疑问和设想,在目前只是幼稚的学术猜想,是一块引玉之砖,为能激起学者们关注和讨论,提供一个参照物。
在本节结尾,笔者再提出一个疑问:过去我们都认为,在古勒山发生过三次大战,如《抚顺市志·市情要览卷》所阐述。现在要提出怀疑:有可能是两次了,第一次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李成梁统军征剿阿台,觉昌安、塔克世被误杀。第二次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十月,打败九部联军之战。而万历二年(1574年)的红力寨之战很可能发生在古勒寨之外的地方。
八、王杲活捉黑春的媳妇山在哪
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于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在媳妇山设伏,将辽阳副总兵黑春活捉。这是王杲一生取得的最大的军事胜利,也是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建州女真人反抗官军取得的最大胜利。这一胜利使得王杲声名大振,建州三卫女真首领纷纷聚其旗下,听其调遣,长期分散的建州女真出现了难得的统一趋势。
媳妇山在哪呢?人们一直认为在抚顺市大伙房水库的南岸。如:2005年出版的《抚顺市志·市情要览卷》(694页)记:“王杲杀死朝廷命官,掠夺边堡,引起朝廷极大的震惊。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明廷命辽东副总兵黑春率兵讨伐王杲。黑春由广宁(今辽宁省北宁市)出发,出抚顺,直逼古勒。兵行至媳妇山(今大伙房水库南岸)遇王杲伏兵,经激战,黑春被俘,全军覆没。王杲将黑春押至古勒寨,分裂其肢体,暴尸于野。”
然而,在大伙房水库南岸,古代和现在都没有叫媳妇山的地方,那么,媳妇山到底在哪呢?我们首先回顾一下媳妇山战斗的来龙去脉。
王杲的父亲李撒赤哈于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被官军俘虏,斩首示众。杀父之仇岂能不报,王杲准备了12年之后开始复仇。
1557年农历十月,王杲领兵抢掠抚顺关,杀死抚顺关备御彭文洙。接着,越过边墙抢掠会安堡、东州堡、一堵墙堡,几乎每个月都有行动 。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五月初,王杲统军分两路又越过边墙抢掠,一路由他率领,到老地方东州堡。恰好辽阳副总兵黑春在此,他与游击徐维忠等率军出击,黑春非常勇猛,身先士卒,一人杀数十人,诸将跟随奋勇争先。王杲扔下锱重、铠甲大败而逃。另一路从抚顺关附近的核桃山台进入抢掠,备御刘普把这路也打得大败。官军共斩女真人149级,夺马50匹,还有许多器械。
黑春,祖居建州卫,他最早任广宁卫指挥使,以战功升都指挥,充广宁游击,升宁远参将,转任辽阳副总兵,是一员猛将。东州堡胜利之后,他的俸禄连升三级。
王杲吃了黑春的大亏,下决心报仇雪耻,但他认识到,黑春不是等闲之辈,对付此人须用计谋。王杲从东州堡败回之后探听到:黑春经常出现在险山堡一带。
险山堡,是一座很重要的堡城,位于今凤城市东汤镇民生村汤河西岸平地里,规模很大,长350米、宽345米,今叫汤伴城 。险山堡与凤凰城堡(在今凤城市内)直线距离25公里,与王杲的红力寨(假设是杉松山城)直线距离105公里。黑春作为险山堡的上级经常在此巡视指导。
王杲的作战意图是:在险山堡附近找个理想的地形,设下埋伏,然后将黑春引进口袋,围而歼之。王杲侦查清楚:由红力寨去险山堡,经本溪、宽甸入凤城境。宽甸与凤城的界山叫蚂蚁岭,蚂蚁岭南坡是2公里长的山谷,两侧高山耸立,有多条横向小山沟,这条山谷正是设伏的理想之地。蚂蚁岭顶距险山堡实际距离25公里,计划的行军路线是:由蚂蚁岭下山西南行出沟,至土城子的围子屯折向西北奔民生村(险山堡)。往回撤也是这么走。在围子屯原有一座堡城已经废弃叫媳妇山废堡,由媳妇山废堡向东北的蚂蚁岭南坡山谷当为媳妇山 。王杲拟好作战计划。
从东州堡回来过了21天,1562年农历五月末,王杲率军向南长途奔袭,一部分兵抢掠险山堡,抢掠之后明晃晃往回走吸引官军,大部队在媳妇山设下埋伏。王杲还让士兵宣称:“我们是毛怜卫的”。兵不厌诈 。
黑春率兵追杀,没料想在媳妇山那险恶的山谷里陷入层层包围,激战一天一夜,又一天一夜,没有盼来援兵,最终全军覆没,黑春被俘 。王杲付出五百人的代价,取得胜利。王杲把黑春押回城寨,将他“磔之”。王杲太恨黑春了。
这一年,王杲34岁,努尔哈赤4岁。
黑春的突然就义,令熟悉他的官民非常悲痛。嘉靖皇帝下令追认黑春为都督同知(死后官职提两级),谥号忠勇,祭葬;封1个儿子为正千户世袭,长子黑云龙加升都指挥使。当地政府在他工作过的广宁建座“黑忠勇祠”永远祭祀。
王杲乘胜连续出击,除了常去的抚顺关、东州堡、会安堡之外,向西到达辽东都指挥使司眼皮底下的辽阳城下,向南抢劫孤山堡、汤站堡。除了杀死彭文洙、黑春之外,又先后杀死提调王三接、李松,指挥陈其学、戴冕、王国柱、杨五美、李世爵、王重爵、王宦、康镇、朱世禄,把总温栾、于栾、王守廉、田耕、刘一鸣等。他舞智而剽悍,文武兼备,主动出击,斩杀官军的军官、士兵如同割草一般 。
王杲声名大振,建州三卫的首领们都归其麾下,听从他的调度,其中包括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长期分裂的建州女真出现了难得的统一趋势,拉开了崛起的序幕。
媳妇山位于凤城市区正东偏南,紧邻宽甸县境,今有201国道、鹤岗—大连高速穿过山谷。
九、裴承祖是王杲诱杀的吗
《四镇三关志》之《夷部》记:“万历二年冬十月,逆酋王杲诱游击裴承祖、指挥刘承奕入寨杀之。后犯抚顺,总兵李成梁领兵讨平,入巢斩首一千一百四级,盔甲马匹无算。”从此,“王杲诱杀裴承祖”说法接连不断。如:
《明史》卷238《李成梁列传》记:“建州都指挥王杲故与抚顺通马市。及是,诱杀备御裴承祖,成梁谋讨之。明年十月,杲复大举入……”
1983年出版《清太宗全传》第一章第二节之《十三副铠甲起兵》有:“万历二年(1574年)七月二十一日,王杲带着五百匹马、三十包土产到抚顺关贡市,遇到明朝抚顺备御裴承祖收纳逃亡的女真人,王杲乘机诱裴承祖出塞,煽动部众,包围并残忍的杀了裴承祖。”
2003年第4期《满族研究》之《试论建州右卫王杲》记:“王杲深恨裴成祖其人,终于借索要逃人之机,与来力红一道,设计将裴成祖等人诱至古勒城杀害。”
但是,笔者在读史中看到,裴承祖不是被王杲“诱杀”的。
《万历武功录》之《王杲列传》记(括号内文字为笔者注):“甲戌(1574年,万历二年)秋七月,夷人(女真人)奈儿秃等四人来归降,于是来力红追亡(亡,逃跑。省略“人”字,亡人指逃跑的奈儿秃等四人)至汉塞(汉塞当为抚顺关),问备御使裴承祖,裴承祖弗与(不给),(来力红)乃纵三十余骑入核桃山台(台指烽火台,有兵把守),虏我夜不收(值夜班的)尤清等五人(尤清是裴承祖的亲信,负责验马。王杲及众首领沿袭以前的办法私下给他送礼,希望验马时能高抬贵手。尤清来者不拒礼物全部收下,然而验马却特别严,多数马被退了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尤清这天晚上在核桃山烽火台),承祖召来力红到关,趋(chù,赶快)还我苍头军(苍头原指私人的仆隶,这里的苍头军应指裴承祖最亲近的士兵)。亦复不可得(来力红也不给)。承祖大怒,以为力红故我抚夷也,敢为不恭如此(没瞧起来力红)。是时,王杲方(正)贡马五百匹、方物三十包,休传舍(住在旅馆),度(裴承祖推测)杲必不能弃其辎重,而近修怨于我。乃以十九日,将(统领)三百余骑诣(前往)来力红寨。诸夷(来力红的士兵)遂围之,赖杲与力红救毋敢动,于是来力红、乔郎及王杲入谒(进见),叩头跪起皆如礼,力红佯言我为马法(马法,满语,相当于汉语老爷、大人,指裴承祖)往问也失孛罗、卜花。然诸夷之众围者益伙矣。杲亦好谓马法曰:‘幸勿畏,此辈伧卒(粗鄙的兵卒)闻汉将军至,皆匍匐欲望见清光’。承祖乃知杲与力红诈,所言皆绐(daì,欺骗)我也。问若胡乱,呼左右丞兵(兵:动词)之,多所捕斩,诸夷亦杀我兵二人,射十余人,杀伤大相当。是时,总戎李成梁、副总戎杨腾、参将曹簠,亦将(读第四声)军军抚顺所策应。杲乃帅其子若弟王太等出国臣等三人叩关请和。于是千户(千户及后文的把总、百户都是军职)王勋及承祖苍头军,闻承祖被围急,乃逮夷人三十九口(这39人当为运送贡品之人)系狱。把总刘承奕即出塞(离开抚顺关)四十余里,直捣来力红。来力红执(逮捕)承奕并承祖及百户刘仲文,剑斩之,剖腹剜心,殊惨烈。时七月二十一日也。”
在这起事件之前,经哈达部首领王台奉张学颜指示从中周旋,王杲与官方达成协议:王杲等不再越边抢掠,官军也不收留逃亡的女真人。
《万历武功录》之《王台列传》记:“壬申(1572年)九月二十八日,旦日,备御使裴承祖,指挥使丁仿、戴良栋、闿大关正告杲。杲乃延见汉使……相与椎牛以盟。于是自迤南以至马根单堡,悉以属杲。自今,杲勿略汉畜产,而汉亦勿受杲逃亡夷。有如先背约,受天不祥。”
这起事件的起因是裴承祖违背协议拒不放还逃亡的奈儿秃四人。他还错误地判断王杲不能反抗,所以贸然领兵到来力红寨要人,使事件越闹越大,最终葬身虎口。裴承祖是主动到来力红寨,不是来力红骗他来的,也不是王杲骗他来的。
《万历武功录》之《来力红列传》评论说:“始裴承祖出塞时,未经请明,冒入虎穴,卒致剖腹视心。”“裴承祖胆有余而智不足。”这样说是正确的。
那么,《四镇三关志》为什么记:“王杲诱游击裴承祖”呢?这种说法应该源于官军得胜之后向上级打的报告。报告为了强调官军的正义、王杲的叛逆,用个“诱”字将引起战争的责任完全推到王杲身上。《四镇三关志》虽然最原始,但将此处用词与《万历武功录》的详细记叙相比,我们只能相信《万历武功录》。
还要指出,“王杲、来力红设计将裴成祖等人诱至古勒城杀害”有误,来力红寨不是古勒城,也不是红力寨。除了王杲不居住古勒城之外,里程也不符。古勒城(龙头山)西距抚顺关70里。除了上文记载“刘承奕即出塞四十余里,直捣来力红”外,《来力红列传》也记:“承祖、承奕拥兵追之,直至来力红寨,去边可四十里。”彭孙贻著《山中闻见录》之《东人志》记:“把总刘承奕即出塞四十里赴来力红所。”据此可知来力红寨距离抚顺关40里,按里程来推算,这个地点当为萨尔浒城或者抚顺县上马乡温道前山城。萨尔浒城位于抚顺关正东,温道前山城位于抚顺关南偏东,在由杉松山城去往抚顺关的路旁,因而,笔者倾向于将此城确定为来力红之城。温道前山城位于村庄东南400米,呈长方形,石垒城墙,周长250米,设西门(这也是学术猜想) 。王杲之子王太及四位酋长将裴承祖剖腹剜心,将刘承奕、刘仲文剑斩,很可能是在温道前山城进行的。
十、王杲有没有后人
王杲有没有后人呢?传统说法:没有,根据是一条史料的记载。
《东夷考略》之《建州》记:阿台、阿海在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古勒山大战被杀之后,“杲子孙自是靡遗种,东夷震慑,辽去一蟊贼云。”靡,无也。说“王杲子孙从此没有了”。
然而,永陵喜塔腊氏《谱牒》和《谱书》的世系展示,王杲(图合卓太)的三个儿子达格(阿台)、多甘扎钦(阿海)、抓古(王太)都有后代,多人在清朝做官。
怎样看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记载呢?
笔者认为,民间的谱书,尽管对官职之类的标注有的真实,有的不准,有的属于为了美化祖先硬贴上去的,但是,记录谁是父亲、谁是儿子的世系绝大多数是真实的。笔者相信喜塔腊氏《谱牒》和《谱书》所记的世系,王杲有后人。
比如,收藏喜塔腊氏《谱牒》和《谱书》的图英复的世系是:1(世).昂文都里巴彦德—2.都力根—3.都力绩(兴祖直皇后之父)—4.参查(李撒赤哈)—5.图合卓太(王杲,阿古都督,显祖宣皇后之父)—6.达格(阿台)—7.富翰查罕—8.芬泰(侍郎)—9.倭合(翼长)—10.图黑(正五品武德骑尉、永陵防御)—11.麻色(正七品武信骑尉)—12.玛保(武信骑尉)—13.穆吉伦—14.常山(诰授武信骑尉)—15.查郎阿—16.巴彦布—17.恒德(章京)—18.宝奎—19.图连春—20.图毓凯…21.图英复(往下从略,…表示在世)。
既然王杲有后人,那为什么朝廷官员会判断王杲“自是靡遗种”呢?我们不妨作个分析。
1574年征剿王杲之战时,王太被诛,第二年王杲被磔,他的27位家眷亦被官方所获。这27个人当中肯定不会有阿台、阿海。估计他俩是在大战爆发之前转移到了别处。阿台修筑古勒城。阿海去了今天的桓仁,那是他祖父的故乡。《东夷考略》之《建州》记:“海,毛怜卫夷,住牧莽子寨,与阿台济恶,亦枭逆也。是役得级二千二百二十二。”孟森著《清朝前纪》之《王杲阿台纪》认为:“阿海,毛怜卫夷,清代称沙济城主阿亥章京。沙济城当即牧莽子寨(多个牧字)。”毛怜卫在今桓仁县。阿海去了桓仁,后来,他的哥哥阿台约他到这边来共同济事,他就来到古勒城附近修筑了沙济城(夏吉城)。然后哥俩实施复仇行动。
1583年征剿阿台之战时,阿台被部下射死,阿海被杀死。两城2222人被杀,应该是两城军民全部被屠。
在这种情况下,官方有理由确定王杲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所有家眷已经全部肃清,“杲子孙自是靡遗种”。
红力寨大战爆发前,王杲将两个儿子藏到隐蔽处(王太是他自己不走)。第一次古勒山大战爆发前,阿台、阿海也会将儿子还有三弟王太的儿子——王杲的孙子藏到隐蔽处。
可能有人问:“阿台、阿海、王太都战死了,怎么有孩子?”答:死之前有的孩子。可能有人又问:“战争那么残酷,死那么多人,他们的孩子能不死吗?”答:战争爆发前转移到安全地方隐蔽起来了。
有一些学者根据《东夷考略》所记王杲的三个儿子靡遗种,而喜塔腊氏《谱牒》《谱书》上图合卓太的三个儿子都有后人,因而推论图合卓太不是王杲。笔者认为,经过上面的分析,这种疑问应当取消。
根据喜塔腊氏《谱牒》《谱书》记载:多甘扎钦(阿海)、抓古(王太)各有一子;达格有(阿台)有三子,这五位的子孙都记到《谱牒》上最后一代第10代。而《谱书》只记居住永陵这一支的,即达格孙子的孙子第10世图黑的后世,他们取图黑的“图”为姓。
今天,当我们与图英复等喜塔腊氏族人交谈时,翻阅图氏家族珍藏的《谱牒》《谱书》时,凭吊位于下房子村老坟沟的图黑墓地时,会深切地感受到王杲尚有遗存在世。
结束语
从李撒赤哈1542年抢掠凤凰城开始,至1583年阿台、阿海被灭,王杲祖孙三代搏斗了42年,他们都牺牲在官军的屠刀之下。他们那毫无畏惧、绝不屈服的遗传基因在努尔哈赤身上发扬光大,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凝结的惨痛的失败教训成为努尔哈赤走向成功的阶梯。后金国的旗帜上闪烁着他们的风采。他们的历史是清前史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抚顺地方史熠熠生辉的一页。笔者真切地希望,我们能把生长、战斗、牺牲在我们这块土地上的悲壮的英雄准确地再现在当代史册上。(完)
作者简介:孙相适,抚顺清前史研究会副秘书长,《清前史研究》刊物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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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相适,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上夹河镇人,1941年生,满族,母亲爱新觉罗氏溥字辈闺秀。中学高级教师。退休后,迁居抚顺,专心研究清前史、抚顺地方史和满族姓氏。曾任《清前史研究》刊物执行主编。2014年出版50万字专著《走进满族姓氏》。其散文、诗赋散见于抚顺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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