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人生岂有不死之理(2)短兵相接无长计

很快，祖大寿尝到坐困的滋味——没吃没喝没用的，每日晨昏的袅袅炊烟，代之以长哭短嚎，大街小巷的叫卖声，变成抢劫偷盗的打砸声，花红柳绿的大凌河城陷入白色恐怖之中。

围城期间，祖大寿几次与皇太极短兵相接全部失败。这期间，还有几次小插曲。一件是莽古尔泰御前露刃，皇太极气得脸青；一件是祖大寿的小股士兵出城诱敌，图赖轻进，多尔衮率兵深入接应。皇太极知后大为光火，痛骂图赖冒昧轻进，连累多尔衮。又指责诸贝勒不奋力协作，倘若多尔衮有闪失，必将他们加以严刑。

再一件，是佟养性手下有一士兵，突击时中炮折断了脚。皇太极知道了，派医生诊治，但因时间过久，创伤日甚一日。医生禀报皇太极，他怆然涕下，对佟养性和诸贝勒说，像这样优秀的士兵，你们应该亲自探视，及时找医生治疗。如不能治，为何不早奏于我？现在拖延久了，恐怕治也无效。你们知道古时良将如何待他的士兵吗？在行军之处，有没带解毒草的人，忧虑不能饮水，就投解毒草于河，让士兵喝上无毒的水。三军感动，无不效死。大将吴起帐下一士卒生疽，吴起亲自为士卒吮浓物。士兵受其感动，病好后战死。你们要记住，士卒有伤，及早调治，慰问探视。只有这样，士心才甘愿效死主将。

皇太极后两件事情感是真挚的，多尔衮出于兄弟之情，士兵出于体恤之心，都没有掺假。朱元璋率领起义军打天下的时候，也是爱兵如子，体恤下属。南京称帝了，天下太平，怕部下篡党夺权才大开杀戒。

皇太极和祖大寿炮轰兵攻几个回合，大凌河固若金汤，皇太极也有耐心，反正袁崇焕死了，剩下祖大寿慢慢蚕食，像熬鹰一样消磨尽傲气，把他招降。

这一天，他给祖大寿写了封信，大致内容是，我前欲遣使讲和，闻你们在修筑锦州，我让信使杜明忠捎信给你，提醒你们若不罢修锦州城，我既举兵。后来两国交战，我俘获你的侦察兵银住，我仍愿讲和，释放他回去，而你们竟对我的意愿不睬，后我发兵燕京，频频致书，欲两国和好。你们君臣却以宋朝故事为鉴，无一言回复我。但崇祯并非宋主传人，此一时，彼一时，天时人心，各有不同。你们大国哪能没有智慧之士，当今之际，该审时度势，劝告你国皇帝与我结好。征战非我所愿，乃不得已而为之，今我厌战，惟愿息干戈换天下太平，故此修书一封，请将军裁定。如有意和好，请遣返银柱回信。请将军勿怀疑我的诚心，我素不食言。

皇太极的一厢情愿如石沉大海，祖大寿没搭理。皇太极也不急，争取这样的人物，要超级耐心。我把你围得铁桶一般，苍蝇蚊子都休想飞出去，外来援兵，就地解决，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地横尸。内外无援，我不愁你不降。

祖大寿果然硬骨头，不甘坐以待毙，不断与皇太极接火。皇太极泽采取“敌疲我扰”的对策，特别嘱咐阿济格、硕讬等人，不许轻敌，不要上敌人出城诱战的当。如果敌兵多，可遣人来报，我亲往观视，寻破解的办法。如敌人前来下营，就令士卒伪装成撤军状，以观动静。敌人退，让他退。如他趁夜劫营，则用火炮轰。如值夜深临睡前，我军要注意瞭望，侦查敌形。

为征服祖大寿，皇太极施展了浑身解数，斩断城内外情报联络，把大凌河围城孤岛。锦州方面派兵增援，皇太极亲率二百护军，一千五百营兵，和佟养性旧部汉军五百人迎击锦州援兵。途中，皇太极见锦州城南烟尘滚滚，命部队停止前进，派前哨打探，自己亲率护军与多铎同往迎敌。

七千锦州兵与皇太极相遇小凌河，皇太极指挥护军冲入锦州兵阵中，七千锦州兵竟然抵不过，丢盔卸甲，被人追到城下，坠入护城壕，死伤者横陈。

这场仗打得完美漂亮，皇太极亲临战阵，将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几百人冲击成千上万人，是满军的优良传统，他们依靠精湛的骑术，勇猛的战斗作风，野战以一当百。固有“满人不过万，过万不能敌”之说。

回营路上，皇太极亲自把盏，敬酒随战士卒。入营后，代善率诸贝勒敬酒庆贺。皇太极借着高兴劲儿，又给祖大寿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兵，凶器也。战危事也。人们热爱和平，而不愿战争。我屡屡遣使议和，你君臣自视高高在上，鄙视我，无一句回复。致我愤而兴师。自古以来，两国据兵无外乎战与和。今我亲统大军深入，得遇将军，我仰慕将军才智，是以遣使表达景仰。我爱将军，因我起自东部边陲，知道军旅之事，至于养民、驭兵之道，是所不知。山川地势的险要，也知之甚少。若将军倾心相助我，运筹帷幄惟将军指示。我愿与将军休戚与共，富贵同享。我前次托银住转告，请将军劝主帅（袁崇焕）与我同谋。将军若不信，可问银住。我知道现在城内人马亡毙，这是多么可惜的事情，人命关天，请将军三思，早做决断。何去何从，请将军给个回音。

皇太极这封信言词恳切，表达了对祖大寿的仰慕，希望祖大寿归顺。他把祖大寿摆在很高的位置上，甚至夸张地有点低三下四，说自己对养民、驭兵之道知之甚少，辽西的山川地理又非常陌生，急需将军这样的人才助一臂之力等等。即使对袁崇焕，皇太极都没有这样的低姿态。

皇太极剃头挑子一头热，好话说了一箩筐，祖大寿不为所动。送出去的信泥牛入海，。不但不理，祖大寿还组织兵力突围。不过，祖大寿硬是硬，突围也是拼死一搏，拿性命做赌注，闯出去尚存一线生机，闯不出去，城里的状况皇太极说得没错，到了让祖大寿惊魂的程度，他宁愿战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士卒百姓相互为食的凄惨。

闯要借助外力，城内人饿得东倒西歪，别说拿武器与满洲兵搏斗，敞开城门让他们跑都跑不动。祖大寿盼外援，盼星星盼月亮。这一天，他真的盼到了——城外十里炮声不绝，烟尘遮天。祖大寿乐了：锦州援兵至也！召集队伍，立即出城。

出了城，祖大寿缓过神来，明白上当了，是皇太极在引诱他出城，企图一举歼灭。丢下几十具尸体，退回城里闭门不出。

祖大寿危在旦夕，山海关、遵化、宁远三城总兵派兵驰援。皇太极予以痛击，援兵无计可施，祖大寿急得团团转。雪上加霜的是，城里有人偷偷出城采樵，被满洲兵发现，一追击，全趴下了——饿得打晃，哪有力气跑。

一审问，城里情况比皇太极想象的还严重：米不足百石，七千匹马饿死六千八，剩下的二百，能骑的不到七十匹。柴薪已绝，致使劈马鞍生火煮饭。

大凌河挺不多久了。皇太极却高兴不起来，他惦记祖大寿，心说你赶快投降算了，何苦死扛着呢。你不降，我得派人回盛京取军需品。天越来越冷，士兵要添衣。火药得多备些，物资消耗太大了。

皇太极增加军需，明朝也有新动作——太仆寺卿监军道张春、总兵吴襄，就是吴三桂的爹等人统四万大军，援救大凌河。这次来的援兵指挥阵容蔚为壮观，除张春、吴襄外，参将、千总、守备各级军官多达百余人。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渡过小凌河，掘壕列炮，摆开阵势。

皇太极分兵二路，排列车盾，穿上铠甲站在高岗观阵，见明援军森严壁垒，抱定一决雌雄之心，皇太极暗暗吃惊，他恐怕硬碰损兵折将，想找机会偷袭，遂引军后退。

稍事休整，明援军四更起营，赶赴大凌河。距城外十五里，皇太极与代善、莽古尔泰、德格类、多尔衮、多铎、阿济格、硕托率满蒙及汉兵旧部二万人对峙明军。明军骑步兵合营，四面列炮。双方各据重兵，怒目而视。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突然间炮声隆隆，铅子如雹，矢下如雨。满州兵右翼冲入张春营中，不消片刻，张春所部崩溃。

总兵吴襄先败走，皇太极的左右翼追出三、四十里，吴襄跑没影了。首战失败，明军各部援军收拾残局，安营休息，以图再战。皇太极不给喘息之机，命佟养性部袭击敌营东侧，发射大炮火箭，摧毁立足未稳的明援军。佟养性炮轰大营时，天涌黑云，风从西卷，明援军顺风向纵火，火势如蛇，逼向满洲兵阵。也是明军不走运，眼看着满洲兵丧身火海，正高兴着，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大火风势逆转，明援军躲避不及，被烧死者皮骨焦黑。

天公灭了明军，雨霁天晴，皇太极抓住战机，派精锐部队为伏兵，阵前列兵车盾，护军和蒙古兵于后，再战明军。火烧、雷劈、炮轰、矢射，明军刚定惊魂，皇太极骑兵又至，先杀步兵，再四处追击，有漏网者，半路被满洲精锐打得稀里哗啦。

一支四万人的浩荡大军在皇太极的强大攻势下一败涂地——张春被生擒，参将、游记、都司、守备一干人等，总共三十三人阵亡。吴襄、祖大乐、赵国志等腿快的，逃得无影无踪。骆驼牛马甲胄器械全被人缴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