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入关前的宫廷礼乐及其政治文化意义(9)
后金政权的第二代统治者——皇太极是一位善于审时度势、胸怀大志的满族统治者,对先进的汉族封建文化,采取了不同于努尔哈赤的积极态度。崇德元年(1636年)四月,皇太极率领诸贝勒大臣祭告天地,依照汉族王朝模式建号改制,国号大清,年号崇德,并正式采用“皇帝”称号,上尊号为宽温仁圣皇帝。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名号改易,它“标志满族国家制度和统治思想,从采纳蒙古文明到采纳汉文明的历史性的转折”。[97]这种统治倾向,在同时制定的诸种礼仪大典中得到充分体现,在此以建元仪式、祭孔大典以及筑坛祭天等为例,作一简析。
天命、天聪、崇德三次建元礼仪,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内涵、政治倾向,我们以《满文老档》记载为例,分析如下。
表4:《满文老档》天命、天聪、崇德三次建元仪式对比表
天命建元 |
天聪建元 |
崇德建元 |
天命第五册“天命元年至二年”
P44 丙辰年,……巴克什额尔德尼立于汗左前方,宣书咏诵“天任抚育列国英明汗”。宣罢后诸贝勒、大臣起,继之,各处之人皆起。于是,汗离座出衙门,叩天三次。叩毕回位后,八旗诸贝勒、大臣依次庆贺元旦,各向汗行三叩首。 |
天聪第一册“天聪元年正月至二月”
P805 天聪元年,丁卯正月初一日。诸贝勒大臣及文武官员等,五更末集于大殿,各按旗序排列。黎明,天聪汗率众贝勒大臣,诣堂子拜天,即行三跪九叩头礼。还,汗陞殿落坐,众贝勒大臣及各旗依次三跪九叩头礼。行礼时,有二人侍立于汗左右,一人鸣赞“某贝勒某大臣率众行礼,庆贺元旦。”一官员赞叩拜,众遂拜之。昔满洲国礼,大贝勒、阿敏、莽古尔泰三贝勒,以兄行敬,命坐于汗左右,无论何处,均亦命与汗列坐,不令下坐,除夕及元旦,备陈乐舞,设大宴。以太祖丧,是年除夕元旦,停止宴乐,汗仅受众人叩首礼。 |
崇德第七册“崇德元年四月”
P1425(崇德元年四月)自初九日始,汗与诸贝勒、大臣皆齋戒祭天。 崇德第八册“崇德元年四月” P1427(崇德元年四月)十一日,汗率诸贝勒大臣祭上帝神位毕,汗即大位。是日,一等公扬古利率满、蒙、汉诸臣祭太祖庙,诵读祝文。 P1427(崇德元年四月十一日)是日,圣汗率满、蒙、汉诸贝勒、大臣等拜天行礼。…… P1427(崇德元年四月)十二日,宽温仁圣汗率诸大臣祭太祖、太后宗庙。 P1427(崇德元年四月)十三日,圣汗以即大位礼,即内外诸贝勒大臣于大正殿大宴庆贺,宣读诏书,教诲人民,颁赦诏,免犯认罪。 |
天命建元,“汗离座出衙门,叩天三次”,这种仪式体现的是受蒙古族文化影响的满族天神崇拜,以敬天的形式来祈求上天的护佑。天聪建元,谒堂子,群臣赞拜,设大宴。堂子拜天在建元礼仪中居重要地位,这显然是满、蒙拜天文化的反映。但同时鸣赞的出现,除夕及元旦乐舞的备陈,以及因丧“撤悬”的规定,都体现了汉族礼仪的渗透。崇德建元,斋戒,即大位,祭太祖庙,拜天行礼,再祭太祖、太宗庙,大宴群臣,颁赦诏。这一系列礼仪形式,比前两次更加制度化、规范化,仪式程序及仪式规模均前所未有。这样的礼乐制作很明显的体现出统治者对汉族统治模式的采用,正反映了以蒙古文明为主导的满族国家制度、统治思想,开始向汉文明倾斜。
正如各种建元仪式一般,祭孔大典和筑坛祭天等典型的儒家典礼也是首次使用。崇德元年(1636年)三月初四日,皇太极定文馆三院之名,分任职掌。其中秘书院“职掌撰擬外国来往文书,掌录国中一应奏疏及辩冤词状、汗之敕谕、文武官员敕书,遣祭孔夫子庙,撰擬死人祭文”。[98]祭孔典礼作为纯儒家的祭奠大典,第一次出现在清人的官书记载中,并有专门机构管理,上升到法定形式,成为国家定制。崇德元年(1636年)八月初六日,祭孔子神位,以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配享,祭文曰:“崇德元年,岁次丙子,秋八月初六日丁丑,皇帝遣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致祭于至圣先师孔子神位前曰。惟至圣德配天地,道贯古今,删述六经,垂宁万世,仅备牺牲玉帛等致祭。更依旧制,复以颜子、曾子、子思、孟子配享”[99],祭孔大典自此成为清代皇家重要的礼仪大典。皇太极此时对儒家文化的吸收、认同及利用已可见一斑。
汉化筑坛祭天仪式的设定,是崇德礼仪建制中一项相当重要的礼制,但却一直未被学者重视。对于入关前的祭祀礼仪,学者一般以讨论堂子祭天为主,而汉族儒家的祭天仪式,则被认为是入关后全面承袭明代礼乐制度的结果。其实不然,崇德建元之际,汉式祭天即已制定并开始使用。
天聪八年(1634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正白旗备御刘学成奏请设立坛郊社,以敬事上帝后土。奏疏曰:“我国门外设立堂子,凡初一十五,汗驾亲去叩拜,岂不敬奉天地?这还是寻常的事,昧行天子的礼,还不为大敬。我汗既为天地宗子,须要象汉朝立天地坛,凡行兵出征,天年旱潦,汗当步行到坛祷祝,命道士设斋念经,每年冬至日郊天,用牛一只祭,夏至日社地,用猪羊祭,再把始祖神位入坛配享,道官唱礼,我汗当九升九奏,这便是天子敬天地的道理,朝廷当行的一宗要务。”[100]满人的习俗是家家都可祭祀堂子,不为统治者专属。因此,刘学成认为“这还是寻常的事,昧行天子的礼”,不应为国祀。其实,不为统治者专属并不是请求另行筑坛祭天的根本原因,当时统治阶层的统治思想、统治倾向的全面改变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刘学成对堂子祭天的审视角度,完全基于汉族的文化思想、统治观念,从汉族的评价体系来评判满族原生的祭祀习俗,认为满族的堂子祭祀并不是正宗的天子祭祀。正如奏疏所言:“我汗既为天地宗子,须要象汉朝立天地坛”。在这里所谓的天地宗子即为汉家天子,言下之意即是,如不仿效汉家设坛祭天地,继承汉家祭祀体系,后金的统治即非正统,也就失去政权传承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在奏折末尾,刘学成又书“望我皇上能行此两宗(笔者注:仿汉族设坛祭天及设通政司),得了天心民心,方成得治天下的大事”,不行汉家祭祀礼仪即不能得天心民心,不能治天下大统。此处所谓的“天心”、“民心”、“天下大统”的观念,完全属于汉族文化范畴,与努尔哈赤时期以蒙古族文化为根基的统治思想截然不同。可见,统治意识明显汉族倾斜化。这种倾斜不是一介臣子刘学成能提出的,它体现了皇太极时代整个统治方向的转变。稍后,皇太极对该奏折回批道:“建郊社立宗庙,未知天意何在,何敢遽行。果蒙天佑克成大业,彼时顺承天心,恭议大典,未晚也。”[101]虽然设坛祭祀未被批准,但字里行间中透出皇太极对传承汉家祭祀大典的肯定。筑坛祭天传承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祭祀形式,而实际上是以汉族方式对皇太极统治政权合法性与合理性的承认。此时“天”的概念,已经由努尔哈赤时期刑白马乌牛的纯满族信仰下的“天神”,转化到了汉文化涵义内的政权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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