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仲自传(24)令人心悸的“文大”开始了
令人心悸的“文大”开始了
1966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整个中国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地处辽宁东部山区的抚顺,当然不能成为“世外桃源”,也面临“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首先,把所有临近街道的建筑,全都涂上了红漆,美其名曰“红海洋”,言外之意要打出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其次,大字报上街,大辩论上演,破四旧,立四新,盲目地焚烧古籍、文物、字画,捣毁雕塑作品,破坏名胜古迹,搞得乌烟瘴气。第三,红卫兵揭竿而起,不是斗这个,就是批那个,戴高帽,挂牌子,游大街,打、砸、抢、抄、抓,简直成为一种时代潮流。起初,我抱着好奇的心态,每当下班路过站前时,都要到处观察一下动静。在中央大街一座办公大楼上,挂出一幅白色大字标语,上面写道:“打倒中国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刘少奇、邓小平。”同时,在两个名字上面用红笔打上了×;在百货大楼门前,一批红卫兵正在批斗牛鬼蛇神,只见一个走资派头戴纸糊的高帽,胸前挂着一块牌子,还有一名妇女不知犯了什么罪行,竟然在脖子套着一串旧鞋;在一些大街小巷,造反派用钢板、标语和高音喇叭武装起来的毛泽东思想宣传车,横冲直闯,不可一世,高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显示出舍我其谁的架式。我真佩服那些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和“舞蹈家”,居然能够把毫无音乐节奏和旋律的文章,谱写成为名噪一时的“语录歌”,编排出来一种老少咸宜的“忠字舞”。在学校操场,在工厂车间,在田间地头,在大街小巷,处处可见那种表赤胆、示忠心的热烈场景……
抚顺地区也上行下效,势同水火的两大派群众组织,“抚联”和“红工联”揭竿而起,前者以机关干部为骨干,后者以产业工人为主体。各种造反派组织,诸如“刺刀见红”、“决死纵队”之类,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原本波澜不惊的红砖一厂,也毫无例外地卷入这场波涛汹涌的浩劫之中。本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职工队伍,被无情地分成势不两立的两派群众组织,开始了永无休止的嘴上的辩论和手上的争斗。俺们三工段有一个推坯工名叫刘元廷,也就十八九岁,长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上边长着几个雀斑,成天无忧无虑,乐乐呵呵,大家都亲昵地称他为“小滑刘”。他见我长得高高瘦瘦的,给起个绰号“撂杆儿”。由于我心情郁闷,不苟言笑,因而只有他这样叫,别人听了只是笑笑。刘元廷说不上是不谙世事,还是鬼迷心窍,竟一蹦老高地加入了一派群众组织的武斗队,真是八匹大马也拽不回来。时过不久,在一个深夜路过永安桥时,一声惊天巨响,“小滑刘”与其他3名工友,当即倒在了血泊里,而成为那场灾难的牺牲品。随着武斗的逐步升级,屈死的冤魂越来越多。美丽的琥珀泉山下,圣洁的儿童公园烈士碑周围,以及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曾经埋葬了多少无辜者的骨骸?
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让人多么的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啊!
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参加群众组织,更不能写大字报,去大辩论。因为让我这一条鱼,拐得一锅腥,对谁都不好,再说,哪一派胜利或者失败,我都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其实,我从走进红砖一厂的那一天起,就抱定谨言慎行、不事张扬的宗旨。此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运动”,震惊得目瞪口呆。我暗自命令大脑:一要管住嘴,二要管住腿,千万不能乱说乱动。有一段时间,我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整天提心吊胆,忧心忡忡。一天晚上,我回到家同迎春一起,将所有物品清理一番。一个小小的房屋里,除了炕琴柜里装有一些衣物,以及隔板上放有锅碗瓢盆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我冷丁想起在一本人民文学杂志里,夹有一幅老照片。我翻箱倒柜,好一番折腾,终于把它找了出来。这是一幅久违了的照片:父亲西装革履,戴着一副克里克斯眼镜,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我身着一件白上衣、一条黑裤子,脚穿一双黑皮鞋,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身旁。这幅照片经历25年的风风雨雨,竟然珍藏了下来,成为一件“传家宝”。我一边深情地端详着这幅照片,一边思考着眼下风声鹤唳的不利形势,这幅照片一旦被造反派发现,将会成为一条重要“罪证”,我不但会被追究责任,父亲也会受到牵连。想到这里,我毅然决然地把这幅心爱的照片,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炉膛里。
我成天猫在架棚子里,在繁忙的劳作中,暂时忘却外面纷乱的局面,用辛勤的汗水,冲淡笼罩在心头的忧虑。一有空闲,我时而望着高远的蓝天和悠悠飘动的白云,时而看着棚脊上麻雀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有时还飞来几只野鸟,其中有一种鸟儿,身上长着洁白的羽毛,上边带有黑色斑点,长长的尾翼,总是上下摆动,在我的家乡,人们都管这种鸟儿,叫做“狗尾巴颠颠”。我暗自思忖:倘若自己变成一朵白云,或者一只鸟雀,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在天空中飘悠、飞翔,那该多好啊!
然而,我海阔天空的幻想,常常被厂广播站的大喇叭转播的山呼海啸的口号声所打断,使我无可奈何地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红砖生产虽然没有停顿,但不少人出去闹革命,生产指标直线下降。凡是具有正义感的干部和职工,只能盼望这场灾难赶快过去,回归到那种热火朝天搞生产、安居乐业过生活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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