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泊兰德迈:春节杂忆(2)

早年东北人家过年喜欢贴的年画

　　听我父亲母亲说，那一年他们从大官窑搬到了南窑地，住进一间四面透风的小破臭油房。此前那房子已经空了好多年，邻居大嫂说：这屋有点邪，你们不害怕啊？我奶奶说：一福压百祸，不怕不怕！我母亲问：怎么个邪法儿？大嫂说：我们家住的时候，半夜里总听见穿小皮鞋的小人儿喀哒喀哒走道儿的动静……我奶奶赶紧打个岔给岔过去了，怕儿子和儿媳妇害怕不住这房子，不住这住哪去啊？

　　一家三口悄悄地做了一点别的吃了，心里都默认了“小皮鞋”把饺子弄走了的事实。都不敢吱声。心里边都发毛。

　　几十年中我父亲和我母亲无数次向我讲起这个故事，他们说：住进这房子，一到半夜，还真有喀哒喀哒走道儿的动静，弄得人心惊胆颤还不敢起来看个究竟。我想，那年头没有电啊，没有光明的夜晚世界充满了鬼祟故事。我妈我爸说三十饺子的事儿过去快半年了，有一天我母亲拾掇两屉桌子的抽屉，用她的话形容：一拉开抽屉，哎呀妈呀！满满一下子稀烂稀烂的饺子！……这才明白，半夜走道的“小皮鞋”是耗子；把饺子弄到抽屉里的，就是耗子。我父母的故事里有一个细节，抽屉底部的木板有一个大窟窿，耗子们就是通过这个窟窿转移了饺子。每到这里，我母亲总是感叹：满满一盖帘饺子呀！那得多少耗子又费了多少功夫倒腾啊！

　　1965年，我在家里要做很多事情了，比如抬水、倒炉灰、推煤、搬煤、照看弟弟妹妹、给病中的奶奶洗脸梳头……13岁的男孩子具有责任感了。

　　大年初二的早晨，我带着任务出了家门，坐一路车到市中心的西五路水果店去买苹果。因为大概只有北台商店、南台商店、东四路干鲜果品店和西五路这家水果店才能买到苹果，而且是那种叫做“维锦”的低等苹果。在零下20度左右的气温之下，我没戴棉帽子、没穿棉鞋、没戴手套。只见我，内穿家做黑士林布贴身便服棉袄棉裤，外罩蓝色斜纹咔叽布中山服，梳着三七开的小分头，蹬着一双蓝色球鞋。没有过水的新衣服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唰唰”直响；崭新的球鞋登在脚下，迈起步来弹性极好；而且每隔几分钟要向右甩一下小分头儿——帅呆了、酷毙了！……13岁的男孩子，懂得臭美了。

　　我以这身装束走在东北的冬天里，过了10分钟便觉得情况大概有些不妙，这大年初二咋就比平时寒冷了这许多？在商店的小窗口前排队多半个小时，耳朵冻硬了，脚冻硬了，手也冻硬了。我买到十斤“维锦”的苹果以后，从兜里掏出网兜来装，没想到苹果太小，网眼太大，倒在网兜里的苹果不安分地往外骨碌。我用僵硬的手去捡苹果的时候，那种痛苦可想而知。当1路公共汽车进站的时候，等车的人群又是一阵拥挤，网兜里小个的苹果乘机纷纷外逃，我在慌乱之中弯腰去捡，乘务员不耐烦地大声喊：快点快点，开车了。这时候我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

　　当迈着坚硬的脚步走进家门的时候，我最想亲近的不是我爹我娘我奶奶，而是地上烧得通红通红的炉筒子。我的母亲急急忙忙端来一洗脸盆凉水，把我的手泡在里边；我的父亲又用洗衣盆端来凉水，把我的脚泡在里边；我的奶奶用两只手为我焐耳朵。这时候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你一定说这是因为感动；不，这是因为，疼！

　　我母亲不停地叨咕：不穿棉、讨人嫌！这回知道臭美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