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兰德迈:《官屯纪事》之《铁牛儿》
三蛋子的哥哥是二蛋子,而二蛋子的哥哥不叫大蛋子,却叫铁牛儿。铁牛儿,是二蛋子、三蛋子的同父异母哥哥。
铁牛儿的大号叫x福禄,这是一个具有鲜明民间国学思想色彩的名字,“福禄寿”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吉祥文字符号,它代表吃饱喝足做官长寿等等国人的美好追求。可是铁牛儿的名字却总会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腐乳,(腐乳,在老百姓的嘴里被叫做俘虏——这又联想到另一个名词,打住。)因此没有人叫铁牛儿做福禄,而是叫他铁牛儿或者小铁牛儿。
铁牛儿的爸爸精瘦,细高,黝黑,大眼睛,眼神忧郁。铁牛儿也是精瘦,细高,黝黑,大眼睛,眼神忧郁。铁牛儿他爸极其不爱说话,低着头走路,有时候会斜着瞄一眼,实在不说话不行,就是浓浓的山东腔说句简单的话,语速很快。铁牛儿他爸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很生动,因为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两侧眼角堆起很多褶子。
我们院有几户关里人,他们一律管老家叫做“关里家”,某一年邻居们眼瞅着铁牛儿他妈肚子大了起来,然后某一天一家三口人挎着包裹走了,铁牛的妈妈穿着关里家女人才穿的那种花棉袄花棉裤,羞赧地笑着跟邻居们告别,铁牛他爸也羞赧地笑着,牙齿很白很整齐,铁牛儿拉着他爸的手,怯生生地红着脸,不说话。院子里的人知道,铁牛儿的妈是回关里家生孩子去了。可是过了几个月,铁牛儿的爸爸带着铁牛儿回来了,铁牛儿的妈妈却没回来。铁牛儿的爸爸和铁牛儿,人更瘦,眼睛显得更大,眼神更忧郁了。原来铁牛儿的妈妈死于难产,婴儿也没保住。
当学龄前儿童的时候,我跟铁牛儿最好,总去他们家玩,他也总来我们家玩。铁牛儿的妈妈很慈祥,梳的是《南征北战》电影里那个女游击队长式的头发。那时候他家就铁牛儿一个孩子,也是个掌上明珠,铁牛儿那时候也是爱玩儿爱闹爱说爱笑,尽管他是个很老实很羞涩的男孩子,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快乐。可是铁牛儿的快乐似乎跟着他爸他妈回了关里家,并且跟他妈一起被埋在了关里家,回来以后,铁牛儿谁也不跟谁玩了,总是低着头出来进去,或者远远地看着我们打打闹闹,更难得看见他笑了。
很快,铁牛儿他爸爸给铁牛儿找了一个后妈,那是一个高高胖胖的老姑娘,近视眼却不戴近视眼镜,看东西的时候眼睛迷成一条缝。走路呼呼啦啦,说话大嗓门儿。铁牛儿家跟我们院很多人家一样,只有一间屋子一铺炕。铁牛儿爸就在这铺炕上迎娶了自己的新娘。铁牛儿他爸结婚以后,铁牛儿的后妈一连气儿生了二蛋子、三蛋子两个男孩子。在那个时代孩子们的印象中,后妈对待前一窝孩子,似乎就是非打即骂、不给饭吃、逼着干活、穿破衣服。我曾经跟我奶奶去抬水,趁机去老牛家找老牛玩,说到后妈打孩子,我举起手里的抬水棍子,梦幻般打碎了他家的灯泡然后落荒而逃。铁牛儿的两个弟弟眼神一点儿都不忧郁,也不羞涩,总是不管不顾地淘气。印象中铁牛儿很少跟他的两个弟弟在一起。铁牛儿的爸爸更加不说不笑,眼神更加忧郁而且躲躲闪闪,脾气也变得急躁不安。
八十年代初期,我父母搬离老房子,九十年代末期,新抚顺棚厦区改造工程全面展开,从零道街到十二道街的平房很快都被拆掉。老院子没了,老邻居各奔前程。
再见到铁牛儿,是一次偶遇,我们俩都已经三十出头,铁牛儿细高个儿,皮肤黝黑,大眼睛,还是透着忧郁,还是笑中带着羞涩。我们互相认出来,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
说的什么话,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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