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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考古

“建州”源于族名而不是地名

2014-09-28 14:35 抚顺七千年 卢然 3782
建州女真,一直被称为是清朝之正系。然而“建州”一词究竟何来?近百年来,史学家们一直在争论,并竭力寻找“建州”之源,其结果莫衷一是。笔者认为,建州并非源于地名,而是族名——建州即“句直”,即女真。 过去大凡研究“建州”一词来源的学者,无一不先从探寻建州女真的迁徙、演变...

  建州女真,一直被认为是清之正系。然而“建州女真”中的“建州”一词究竟起源于何处,一直被人们所忽视。史学家们一般从汉字字义理解,“建州”毫无疑问是地名。笔者认为,建州并非源于地名,而源于族名,建州即“句直”(ju-zi),即女真。
  
  以往大凡研究建州女真族源的学者,多从探寻建州女真的迁徙、演变过程入手。比较一致的观点是:建州女真原居于牡丹江与松花江汇流地方,是元代胡里改(乌德盖人)、斡脱怜(斡朵里)二万户的部族族民,知名酋长为阿哈出(胡里改)、猛哥帖木儿(斡朵里)。明初,为了躲避东海地区兀狄哈部族的袭击,他们开始向东南迁移。至于迁移地点大致有几种说法,一说是胡里改部迁至原渤海故地(今绥芬河流域);另一说是明洪武年间,阿哈出率部从牡丹江口迁出后,几经辗转,到达了凤州(又称奉州,今吉林南部的回波江);也有学者认为,这次迁移来到了阿木河西部江左今和龙境内,这里也是后来建州卫的初设之地。

  研究者们之所以特别关注胡里改部、斡脱怜部的迁徙,因为它是建州女真崛起的重要过程,也关系建州卫命名的问题。1403年(永乐元年)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赴京朝贡,明廷以其所部置卫,名建州卫。研究者们相信,建州女真之名始于此。

  著名清史专家孟森先生认为,“建州固系明廷所设卫名,然建州女直之称,其由来已久。明廷因其原有之种别,以名其卫,非种别设卫而起也。”[1] 孟森先生的观点是,建州女真早在建州卫设置之前就出现了。然而,在建州卫设置之前,明代资料中对女真人多以“外夷”“野人”“女直”称之,几乎找不到“建州女直”的相关记载。

  历史上,很多研究者根据汉字字义断定“建州”一定是地名,于是千方百计在史籍中寻找地名“建州”,继而来考证“建州女真”的定居之地、称谓由来,结果却误入歧途,陷入混乱。

  最早开始考证“建州”之地应属乾隆皇帝下令编纂的《满洲源流考》。该书在[疆域三]“建州”条下记:“《明实录》永乐二年,置建州卫。”并按:“我朝肇兴之地,即渤海建州之故壤也。”[2]其依据是,《新唐书·渤海传》记:“率宾故地为率宾府,领华、益、建三州”,这是史籍中关于建州(北方)最早的记载。《满洲源流考》仅凭这一史料,得出“我朝肇兴之地”始于率宾府(今绥芬河)建州故地的判断,证据显然不够充分。

  从唐代渤海国(698年)建立到元末明初,历史跨度长达六、七百年时间,之后的辽、金、元不同时期曾多次异地重置(或新置)建州。作为地名的建州在辽代即迁至凌河流域,并在凌河南北之间不断游移,后又出现在喀喇沁、土默特之间。要知道,明初置卫前,距离渤海国置率宾建州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这期间不同朝代各部族间经过频繁杀伐、迁徙、融合,人口流动性极大,所谓“(建州)故地相传,旧称尚在”[3]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即便数百年后率宾建州的旧称仍在,那么,一个后迁入部族以此做为自己新族称的可能性也是极小的。

  有观点认为,“建州女真”出现伊始,不是女真自称,而是中原政权对后迁入率宾建州故地的女真人的称谓。但根据史料分析,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明朝初期,中原政权对活跃在东北地区女真族的认识经历了一个逐步认识、发展过程。

  永乐元年( 1403) “女直野人头目阿哈出等来朝。设建州卫军民指挥使司, 阿哈出为指挥使”;“忽刺温等处女直野人头目西阳哈、锁失哈等来朝贡马三十匹。置兀者卫, 认西阳哈为指挥使……”;“永乐二年(1404)四月,……托温江女直野人头目甫鲁胡等来朝,授以兀者卫百户等官。”[4]从上述记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当女真首领阿哈出、西阳哈、锁失哈等与明朝接触时,明朝廷统称为“女直野人”,并未称其“建州女真”或“海西女真”。这里的“野人”不是指后来界定种别的三大女真之一的“野人女真”,而是对女真人的泛指,这个带有些贬义的泛指称谓应是明朝廷所用,不可能是女真首领的自称。这说明,此时明朝廷对他们的族属关系了解很少或者并不了解。

  将“建州女真”中的“建州”作为一个地名去研究,显然难以自圆其说,最终都会走进死胡同。事实上,“建州”并非源于地名,而是族名。这种判断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侧面印证。

  第一,根据明朝卫所命名规律来判断“建州”是族名。

  建州作为一个部落的称谓被中原人普遍接受还是从建州卫设置开始。但是设置卫所之前女真人即已经自称或其他部落已经把其称为建州,否则明朝不会把其称为建州卫。但这里所说的“建州”不应是地名建州,而是接近于“建州”发音的族名。如果阿哈出等女真人居住地称建州,那么明朝就不会以“女直野人头目”记之,而应记“建州女直头目”似乎更为合适,如前所提及“忽刺温等处女直野人头目西阳哈……”。

  自永乐元年(1403) 十一月开始,明朝共先后设置三百多个卫。通过对比发现,在女真人居住区内设置的卫所,绝大多数是以女真人的族名、或居住地名、河名命名,而极少使用汉语地名。如;朵颜卫、建州卫、必里卫、福余卫、兀者卫、赤不罕卫、毛怜卫、虎儿文卫、失里绵卫、奴儿干卫等等。

  明朝在忽刺温等野人女直聚居处较早设置了兀者卫。忽刺温,本是地名,通常认为是今天的呼兰河一带。按照明朝置卫命名的规律,在西阳哈所统领的忽刺温地区置卫理应命“忽刺温”之名,而事实上用的却是“兀者卫”。兀者为何?兀者,即勿吉,南北朝时代对肃慎族系后裔的称谓,是一个重要的民族。历史上的沃沮、乌稽、吾者、斡拙,以及清代有各种以“窝集”命名的部落,均与此有关。

  明朝置兀者卫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历史信息,即忽刺温地区的女直,虽属肃慎(女直)大系,但他们还有自己“兀者”的部落身份,置卫之时,他们坚持自己族群称谓。“明朝廷在兀者族集聚区设立卫所充分尊重了他们的民族自我意识,采用了他们的族称。”[5]所谓“女直”“野人”,是中原汉人对其的总称,而他们自己是以“兀者”自称的。

  不仅如此,我们在研究明朝置卫还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即置卫后分卫。如兀者卫,后来又分出兀者左卫,兀者右卫,兀者后卫,兀者前卫;建州卫分出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塔山卫分出塔山左卫,益实卫分出益实左卫等等。如果按照明代置卫多以山川、河流命名的惯例,这些后分出来的卫理所当然应以新置卫地命名,大可不必以左、右、前、后区分。这样做的理由只有一个,卫所命名以族名为重,地名(山、河)次之。“建州”也是如此。

  第二,“建州女真”中的“建州”是女真人的自称。女真人原始读音应比较接近于“句直”,即女直,被翻译成“建州”。

  女真之名首见于《五代史》。通常认为,辽代时,为避辽兴宗宗真名讳,改名为“女直”。但笔者以为,所谓名讳一说,值得进一步研究。因为女真族名蒙古语为“朱里真”。高汉本(B.Karlgren)认为,娘母“女”“尼”古代发音是典型的j化。自元初以来,蒙人用Jürchit一字专称女真人。明《华夷译语》女真作“朱先”Juchen。《满文老档》作Jusen。波斯拉施特称女真为Jūrjeh。蒙古语、满语“女真”发音皆起于Ju。

  关于这个问题,李学智先生很早前也有过论述:“……吾国对‘女’字之发音,原即有二读,一读nv为‘女’,一读ju 亦即汉字之‘汝’字。是‘汝’字与‘朱’字之发音近于相同。且后来明代称女真为朱先(见华夷译语),满洲称女真为珠申(见满洲源流考),可知女真之‘女’字,原应读为‘汝’ju而不读nv也。由以上略证,当可知‘女真’一名,实应读为ju chen。然此亦不过简化后之读音而已。由‘朱理真’‘主儿扯’之名称观之,假若求其原语形,实地上在ju chen 二音之当中,尚应加上一R或Ri音,方近其原。然考此R、Ri等音,原系所谓阿尔泰语系民族中常见之卷舌音,吾国文字中,实无翻译此等卷舌音之适当文字,故而往往被译者省略,或者译为理、里、尔、儿等字。”[6]

  建州女真人是以女直自称的,这在《满文老挡》中多有记载(关于“女直”与“诸申”并用的情况,另题讨论)。如,万历四十一年(1613)记有“尼堪汗,女直满洲国淑勒昆都仑汗”;天命五年(1620)四月,记有大辽时天祚帝令“女直部诸大人舞”;崇德元年(1636)十一月十三日,皇太极引金世宗谕教育金人“着女直服,学女直语”等等。

  明朝知县黄瑜在其《双槐诗钞》中也有同样表述:“女直,金之后也,洪武初降附。永乐中,设奴儿干都司,统建州等卫所二百有四,世受官赏,为不侵不叛之臣。”[7]

  阿哈出是最早与明朝接触的女真人之一,洪武末年,阿哈出与明王朝结成了皇亲关系,将其女许以燕王朱棣,朱棣继位后,阿哈出成为“三后之父”。结合李学智先生的考证,笔者猜测,阿哈出部族在与明王朝最初接触时,是以“句直”(或句儿直、觉儿察)自称的,“句直”的短促发音即接近了汉语“建州”。明朝在翻译时,忽略了阿哈出所称的“句直”实际就是“女直”,参照了汉族地名特征——译写为“建州”。最终出现了“句直女直(女直女直)”这样的译写错误。后来便将错就错,最终译成了“建州女直”。于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建州”凭空诞生了。

  实际上,徐梦梓在其《三朝北盟会编》中早有指出,“女真……本名珠理真。”本名珠理真的实际含义,就是女真的本音。“珠理真”很可能是女真人自称的正确发音。而“珠理真”短促快读,亦接近“句直”即“建州”。

  很多学者在考察建州卫治所时,均根据马文升《安抚东夷记》所记“建州女直先处开原”,于是将注意力转向对“开原(开元)”的探寻,孟森先生谓,“以故欲考建州,当先考开元。”结果仍是莫衷一是。赵铎先生认为,“建州女真人迁徙的频繁,在中国少数民族中是少有的,他们的迁徙过程就是逐步接触明辽东和朝鲜边境,吸收其较先进的封建经济的过程。”[8]换个思路理解,如果马文升所记“建州女直先处开原”是准确的话,那么人们对一个频繁迁徙的部族,为何不以“开原女直”称之,而一定要固守“建州女直”?原因或只有一个,“建州女直”中的“建州”根本就不存在。

  需要说明的是,建州置卫后,所辖区域便有了“建州”这一地名属性,但这与“建州女真”的“建州”起源不是一回事。历史上,北方民族地以族得名,族徙而名存,族徙而名徙的事情有很多,“建州女真”也不应该是个例外。她的来源不是始于地名,更像是中原汉族与东北少数民族在历史交互中形成的一个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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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文


  [1]孟森:《清朝前纪?建州纪第二》(中华书局,2008年,页27)
  [2][3]《满洲源流考》(辽宁民族出版社,1988年,146页,孙文良,陆玉华点校。)
  [4]《<明实录>中的女真史料选编》(辽宁大学出版社,1983年 孙文良、陆玉华辑录)
  [5]冯继钦:《明代兀者新探》(《黑龙江民族丛刊》, 1990年, 第1期)
  [6]李学智:《释女真》(宋史研究集第三辑)[M].1966
  [7](明)黄瑜撰.《双槐岁钞》[M]. 2012
  [8]赵铎《清开国经济发展史》[M]. 1992


  参考书目


  《明代东北史》(李健才)
  《简论明朝对女真人的统治》(关克笑)
  《建州女真定居阿木河研究》(董万崙)
  《明代建州女真迁徙新证》(董万崙)
  《女真族系源流考异》(赵振绩)
  《元代的女真人》(邱树森)
  《“满洲”:从族名到地名考》(马伟)
  《清肇祖传》(董万仑)
  《清史新考》(王钟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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